玉怜脂推开窗,屋外雪白一片,日光撒下来,晃眼的亮堂。
她是不宜吹寒风的,但是北地的雪景她来京之前从未见过,新奇得很,怎么看都看不厌,赏景许多天都不觉得腻味。
段素灵推门走进来,顿觉丝丝寒意袭来,但看见床边少女笑着探出手接雪的样子,又不忍直接上前打断她。
屋里烧着炭火,又通了地龙,窗开着房中却还是暖热的,纵容一回也不大要紧。
玉怜脂自然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抖落手上的白雪,回过头:“阿姊怎么净站在那,过来呀。”
段素灵走过去,单膝跪在榻上,探身抬臂,合上窗。
“阿姊来了,是找好人了吗?一定要精通房中术的那种哦。”玉怜脂笑眯眯地问。
段素灵站直身,低头对上少女毫无羞怯之意的双眸,只觉得头疼。
她家姑娘年岁不大,以前活脱脱就是个乖顺的娇娇女儿,待字闺中,连粗俗一点的话都听不得的。
她还记得,玉怜脂十二岁那年,在玉氏老宅里撞见过小厮丫鬟不检点,青天白日就按耐不住,在园子里随便找了颗树,竟然站在树后就开始又摸又亲的,已经到了脱衣垮裤缠麻花的阶段了,稍微走近些就看得见一大片白光光。
当时玉怜脂被那小厮的粗话和那丫鬟的尖叫吓得晚上发了一夜的低热,醒来还战战兢兢地问“那是什么,好可怕”。
段素灵当时也在场,看着她流泪害怕,心疼不已。
……
谁知道原来都是装的。
“……姑娘,”段素灵眼神复杂,“您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些事的?”
玉怜脂抬手轻捂着唇,眼睛滴溜溜地转,最后垂眼笑:“嗯……约莫十岁之后吧,就是,先看了些书,后来又看了些图。”
段素灵瞪着眼,声音都抖了一些:“哪来的?什么书,什么图?”
“城里的书斋里有不明面卖的东西、家里的小厮丫头也收着点私藏、还有我找人偷偷去寻的……”玉怜脂掰着手指数。
最后来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坏东西呀,就是些春宫罢了,还有什么《素女经》、《玉房秘诀》……写的还挺有意思的呢。”
段素灵僵在原地,差点就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了:“你,这……!”
“阿姊可真是老古板,”玉怜脂看见她这副样子,撑着下巴笑,“阿爹阿娘就我一个女儿,当时我想着,将来我是要招赘的呀,这种事何必避讳。”
“《素女经》有言,凡人之所以衰微者,皆伤于阴阳交接之道尔……不知之者,身命将夭,何得欢乐,可不慎哉!寻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我本就身弱,房中事若是做起来不得其法,可是会要命的。”
段素灵扶额,总是说不过她,只好答她之前的问:“……已经找好人了。”
“哦?是什么人呀?”玉怜脂问道。
“我着人去那些地方埋伏了几日,花了银钱下去买消息,说是前段时日,京城里的暗-娼窟里突然多了不少鸨妇龟公,不知道是哪里流出来的,身份似乎都不干净,来路也不明,手段却是高超狠毒,调-教起人来一个顶原先的五个,那些经营窑窟的也就把他们收着了。”段素灵沉声道。
“这些人根基不稳,想必急需钱财,所以我便按着姑娘的要求让他们挑了一个,选中了一个叫愁娘的老妇,说这个老妇是人见愁,鬼见愁,极精于男女之道,花样百出,但是……”段素灵顿了顿,才说,
“她手上的人命绝对不少,单只新到这窑窟里的短短时日,这老妇便肆无忌惮,仗着得用,折磨那些年岁老了接不到客的女子,残了三个,死了一个,这京城里的鸨妇都极少有这样心智扭曲的。”
玉怜脂眼中冷光幽幽,轻声道:“如此,便是血债累累了。”
“是。”
“很好,”玉怜脂浅笑,“那就她了。”
“我只学三日,三日后,阿姊便送她上路吧。 ”
*
距离冬祭还有十日,珠玉院得了玉怜脂要随行去冬祭的消息,也开始准备。
这就免不了要采买许多东西。
珠玉院的玉氏旧仆被管事的关嬷嬷派出去采买,而珠玉院主子姑娘身体不好,便在房中闭门修养。
外头天寒地冻,段素灵领着采买的下人,套了马车才出门,离了镇北侯府这条道,拐个弯,停在一座窄小隐蔽的小院。
帘子掀开,蒙着面的段素灵先一步下了马车,又回身将车中身着婢女服饰,帷帽半遮身的少女扶下来:
“姑娘小心。”
玉怜脂抬手轻挑厚纱,露出一缝,看着眼前打开的的窄木门。
这是间两进的院子,玉氏名下的房产,门口守着两个武师,院子里面也有几个。
“走吧。”她放下遮面白纱,扶着段素灵的手朝里走去。
院子在外看着不大,实则寝屋宽敞得很,寝屋中间有一扇巨大的雕花漆木屏风,屏风一人高的地方,开了几个小洞。
这扇大屏风将房间一隔为二,东面是紧密的帘帐,屏风紧贴帘帐摆放,落地纱帐之后独成一个小空间。
而西面摆放着桌椅、床榻、浴桶,还有一片地方,地上铺了毛软毯子,放着好几个软枕。
段素灵先将玉怜脂带到房中东面,让她隐于东面的珠帘纱帐之后,随后出了房门,拐去另一个被守着的屋子。
这样的布置是除了能不暴露玉怜脂的一丝一毫,也能让那个叫愁娘的鸨妇少些戒备。
那种地方的人最明白一个道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而若是办事的时候主家什么都不让你知道,反而代表你能活。
就像匪徒劫财,若是不蒙面,多半是打着害命的心思,若是遮遮掩掩,一般来说拿了钱就了事。
段素灵付了足足一千五百两的定银,又将教习时绝不露面的一应事情说了,将来银货两讫各不相干,这鸨妇才放松警惕,应允前来。
玉怜脂站在帐后,过了不久,听见房门再度被推开的声音,这一次她清楚地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她没有动,段素灵走近屏风处,低声:“夫人,人来了。”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在这里,她是嫁为人妇不久,却被夫君厌弃,想要寻求灵方秘法的年轻妇人。
玉怜脂抬起手,贴着纱帐轻扣两下屏风,表示让他们继续。
“夫人,老婆子有礼了。”随后,一道堪称黏腻如蜜的女声响起。
女声口称老妪,却完全不像这个年纪会有的嗓音,反而更似二三十岁的女子。
玉怜脂轻拨开帘帐,眼睛压到屏风上隐秘的小孔上。
透过孔洞,她看见了一个身着暗色锦衣,发髻精致,却相貌丑陋的老妇,老妇手中还提着一个大木盒。
鬼见愁,愁娘。
这愁娘的五官细看去倒是还不错,可偏偏她的脸上有很大一片黑斑,从左上角横穿到下巴处,且不是一整块,而是几块几块连成一片,应该是胎记。
愁娘的身后,还站着一男一女,男人穿着单衣,看起来身体健壮,而女子则是身姿丰盈,颇为貌美。
两人俱是神情麻木,垂眼不语。
玉怜脂看着那两个人,眯起眼,眉头压下来。
“夫人说了要学些真东西,这便不能只听不看哪,所以,老婆子带了这两个来,夫人只管将他们当作猫狗玩意儿,权当看偶戏了。”愁娘笑声说。
玉怜脂挑眉,又抬手敲了两下屏风。
段素灵站在门边,没有离去,她身为医者,不知见过多少具身体,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还有那些染了花柳恶心不堪的,数都数不过来。
甚至遇见过男女偷腥时被抓奸,剧烈惊吓之下那处卡锁在一起,不得不求医将之分开的情况,见多识广故而心如止水。
愁娘转过身,将手上木箱放下,啪嗒一声打开,里头的东西显露出来,鞭锁针环,淫巧秽具。
而那一男一女则开始解扣,很快浑身无物。
愁娘诡笑一声,说道:“房中寝榻合欢,对女子而言,顶要紧的是不被那些粗狂的男人伤着,然后才是求乐,夫人金枝玉叶,身子娇贵,自然得好好调养。”
“今日第一学,便学房中体术,最基本的有九法,曰,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除这九法以外,还有不常为人所知的交椅之式、浴中鸳鸯各式,吊悬式……”
“夫人出嫁,或许在图册上也见过不少,但这房中之事,看图看书,可远比不过亲眼所见哪,夫人一一看过,知道各式关窍,可是大有裨益呀。”
话音落下,愁娘旁站着的年轻女子便偃卧向上,而那男子伏了上去,两人已经开始活动。
“这便是第一式,龙翻!”鸨妇站在一旁,手中执鞭,“夫人可要看仔细了,如何能不伤,如何能寻乐。”
玉怜脂站在屏风之后,看着榻上那两个人,沉默片刻,抬手,敲了两下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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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连三日,房中幽秘玉怜脂在这小院之中看了个遍,从一开始的惊心,到之后平静。
彻底结束的那一晚,玉怜脂坐在房里,段素灵站在她身边。
“事情都办妥了么?”她有些发愣。
段素灵感知得到她心绪不宁,低声回话:
“姑娘放心,那个鸨妇已经料理了,伪作她赚足了钱私逃不再回窑窟里的样子,那些管控的头子也没办法追查,至于那两个跟着愁娘演示房术的妓子和娈男……”
“已经按照姑娘的意思,赎出来给足了银票,送出京畿了,一路到两江,那两人受恩发了毒誓,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南边有我们的人盯着,一切妥当。”
玉怜脂垂眸:“……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