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京城夜里依旧落着小雪,寒意不减,但到了白日,晴空疏朗,天光洒金,雪景分外动人。
难得日头好,又到了年节收关的时候,诸如探亲访友的聚首宴席便也多了起来。
这日清早,润安堂那边来了人,说府里有客到访,是安平伯府的姨太太带着一双儿女来了,王老太君让各院主子都去同乐,玉怜脂自然也不能缺席。
润安堂和主院僵了许久,府里气氛压抑得很,偏生主院那边一向强硬,说一不二,真是怒极厌极了,请道圣旨重回边境守关,十年八载不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约莫王老太君也清楚谢砚深的性情,所以想借着这次聚宴缓和关系。
玉怜脂坐在妆台前,轻抿唇瓣间的口脂,再松开时,唇色更加嫣润,雪肤花貌,无需敷粉便已足够妍丽。
“姑娘这些日子调理得当,气色总算是好起来了。”关嬷嬷满眼欣慰地看着镜中的少女,忍不住感叹。
“这几日……确实睡得不错。”玉怜脂轻抚腕上玉镯,轻笑一声。
从那夜书房之后,一直到今日,若谢砚深没有军务要去京郊大营、不回侯府夜宿,她都是睡在主院的。
入了夜,便沿着小路从珠玉院去主院里。
第一回在主院她是蓄意勾他,但后头睡在他房里,倒还真不是只为了和他多亲近。
——实在是夜里有他抱着哄着,睡得舒服。
男人的怀里炽热温暖,身体有清郁的龙鳞沉香气息,略微霸道,却无端让她感到心安。
说来也奇怪,她思虑太重,夜晚一向多梦,但凡有大一点的动静便会惊醒,但和他共眠,竟极少有做梦的时候。
梦里的黑色暴雨,扭曲面庞,全都如潮水退去,余下一片安静的空白。
天还未亮,谢砚深就会起来,之后在演武场练上半个时辰的枪,等他回来,便到了医官定下她该喝药的时间。
他会把她从厚被里抱出来,让婢女为她洗漱之后,看着她用早膳,绝不许她少进哪怕一口,用完膳后,必定亲手喂她喝药。
一切都弄好了,她会亲亲他的唇,再慢慢悠悠回自己的院子,他则是上朝去了。
若是逢休沐,他在书房处理军务,她便在旁边的罗汉榻上看看账本,或是翻他书房里外头根本寻不见的兵书古籍,遇上瞧不懂的,他一得了空闲就会细细说给她听,用沙盘推演给她看。
他们也会一起下棋,输家要被用墨笔画脸,玉怜脂坏主意多,看着要输便装可怜说头晕,趁他急得要找医官的时候鬼鬼祟祟换他的棋子儿。
谢砚深过目不忘,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他,她被发现之后,一个激灵从椅上跳起来就要逃跑,他气得发笑,三下五除二便把她捉了回来。
一番折腾,最后却还是心软,由着她耍赖,让她拿笔给他画了个大花脸。
等入了夜,便是床榻间的难舍难分,热浪翻滚,蚀骨销魂。
这样的日子,睡得好,喝的药好,身体得到了放松滋补,如何气色不佳呢。
“嬷嬷,今日来的那位姨太太,可曾打听到什么?”玉怜脂挑着妆台上的青黛,边问,“还有她一起来的儿女。”
上回寿宴结束在润安堂小坐,高大夫人和王太夫人闲聊时提过一嘴。
她只记得王老太君和安平伯夫人甚是亲密、那位表姑娘的闺名叫“庆姗”,其余的便不知道什么了,了解得不算深入。
主要还是安平伯府的存在感不高,来京城这几个月了,她做的事和侯府的这门亲戚没交集,就连谢滨也不曾特意向她提起,故而忽略了。
关嬷嬷持和田玉梳为她梳理发髻:“派人去打听了,只是时间太短,没打听出太多。”
“现在的安平伯夫人是安平伯的续弦,不是原配,伯夫人是晋阳王氏的旁系,和王老太君是远方堂姊妹,说是脾气极好,素来有温雅的名声,膝下一双儿女,表姑娘叫赵庆姗,表少爷叫赵庆吉,表姑娘倒没什么,只是那表少爷……”
说着,忍不住皱了皱眉。
玉怜脂一瞥她的神色:“怎么?”
关嬷嬷压低声:“是个出了名的混世纨绔,贪花好色,曾强逼良家女子为妾,京中青楼妓馆的大主顾。尚未婚配,房中已是不堪入目。荒唐无耻之徒,偏偏嘴甜,王老太君与侯爷母子情分淡,倒是疼爱极了这个外甥。姑娘见着他,一定要小心。”
赵庆吉荒淫,却得王老太君偏宠。
玉怜脂容色出众,偏又为王老太君所不喜。
这场宴席,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
房中沉默半晌。
玉怜脂轻轻挑眉,终于开口:“你之前说,安平伯夫人风评好?”
“是,”关嬷嬷一愣,“怎么了?”
铜镜前的少女嗤笑一声。
“好新鲜,”她幽幽道,“儿子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自个儿却得了温柔淑娴的好名声。”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