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没声音,秦叠想起这人之前还伪装声线,换了种嗓音,清清嗓子,“听得见吗?”
“您好,”摄像头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像是刻意放低音量,镜头又凑近了些,这会儿正对着那件白色衬衣,“我下周有个聚会,想请您帮忙看看……”
他停顿了下,像是在说些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哪件衣服适合。”
还是不出所料用的假音,秦叠幸亏事先伪装了下。
就是感觉怪怪的,明明是在做一件可以拿在太阳下暴晒的事情,怎么就弄得地下.组织.接头一样,神龙见手不见头的。
“您是什么类型的聚会呢?需要穿的正式一点吗?”秦叠看了眼镜头下白的发亮的衬衣,让她想起合唱团表演时候清一色的白,远远看去,就黄皮肤上隐约有个嘴在动,身体其余部分僵硬的像是干尸。
还要随节奏摇晃。
男人似乎思考了一阵,“不用太正式,同事聚餐。”
同事聚餐?秦叠脑海里刻板印象先行,不可避免地进行了一场盛大的脑补,几个盲人算命道士坐在八仙桌旁,互相摸手看命,算错喝酒……几个盲人按摩师围坐茶桌边,讨论这几天来的客人有几个有腰椎病,几个颈椎有问题。
这些情况的话,还真不好说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行业统一服饰?
不对,她不就认识一个盲人嘛,没有神秘兮兮的“天机不可泄露”,没有妙手回春疏通筋骨,而是再正常不过,甚至有些冷漠的,池老板。
想到这点,秦叠为自己刚才鲁莽的想法道歉,“您手机往左移动一下。”
怎么这家伙的衣服非黑即白,难道是追求正义的法官吗?
“再往左移动……”
啧,实在是矮子里面拔将军,还好秦叠眼尖,道,“停,这间松绿色的衬衣吧,里面搭一件白色短袖,裤子也穿同色系的,显得干练。您还未婚吧?女孩子不会喜欢死气沉沉的男孩。”
对面没反应,她忽然停住自言自语,“抱歉抱歉,就是你手机正下方这件,然后最右边的白色短袖,和旁边的休闲裤。”
秦叠不知道怎么,想象了下池晚桑穿上这套搭配的模样,他皮肤白,穿深绿色会显得更清冷,像林中青苔,松柏在暗处伸长,挺拔又寂静。
对面对她的描述似乎还算满意,依言拾起三件衣服说:“谢谢,不过我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声音,之前是通过话吗?”
她明明和上次换了不同的发音部位,耳朵还挺厉害,秦叠说:“不太记得了,我没事就会在线,不经意间通过话也正常……这么认真的准备,看来聚会对你来说很重要啊,祝你聚会顺利。”
言下之意是,我这么忙,你声音再特别也不会被我记住的,再见不送。
周一还是和每个命苦的牛马一样,起床再难也要上班,秦叠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池晚桑睡眼惺忪顶着个鸡窝头出门。
看见老板比自己起床还困难,相比较之下,她就没那么难受了。
“早上好,今天我烤了吐司。”秦叠已经坐在餐桌边,优雅地插起一颗小番茄,笑盈盈看池晚桑楞在原地听她讲话。
傻傻的。
池晚桑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咳嗽两声,回她:“早上好。”
“声音怎么哑了?”
“昨晚忘记关空调了,被子也没盖,没事。”池晚桑揉了揉头发走进洗漱间。
今天两人倒是默契地一前一后走进工作室,不过这时间间隔的,像是有讲究一般,就差那么一分钟。
秦叠进门的时候还是遭到了火辣辣的眼神攻击。
沈桉羽皱了皱眉,“你们,怎么老是一前一后进门,就跟商量好了一样。”
“早上好。”秦叠强颜欢笑,决定下次让池晚桑后进门,反正他看不见这些人诡异的表情,然后非常僵硬地将话题转到一边去,“大家在干什么呢?”
工作室里,苏木,沈桉羽,林桐,陈藻站了一排,嘴巴凹成不同形状,她进来时都卡在一个将闭未闭的状态,如果此时有只苍蝇一猛子扎进去,就好玩了。
林桐说:“我们在做口.操,锻炼一下脸部和嘴部肌肉,以免太僵硬了,发音也会受影响,你来不来?”
秦叠咽了咽口水,想起上次和大家一起比赛憋气,傻子一样练肺活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嘴上想拒绝,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了过去。
一起做傻事是最快的融入方式。
“嘴巴长大,说‘啊’……”
“啊——”
“然后合拢成一个小圆,说‘哦’……”
“哦——”
“裂开嘴,成一条缝,说‘一’……”
“一——”
秦叠自我催眠跟着锻炼脸部肌肉,还好大家都不尴尬,不然她快撑不住了。
今天是话桑麻的剧本围读,编剧兼导演是作家关山,关山和聆镜一直是长期合作关系,几乎可以算作聆镜的一员了。
虽然秦叠还没见过关山,但这种在艺术上有一定造诣的人都有让人一眼识别出的特点,或是洒脱不羁,或是文质彬彬礼貌绅士。
于是在一个留着及肩长发,金丝眼镜,浅棕色设计感十足开衫进门的瞬间,秦叠已经可以确认这开衫,不,这人,就是关山。
妥妥的小白脸形象。
更让她惊喜的是,今天关山送来的剧本里,新增了一个人物,包子店老板娘,深藏不露的双刀传承人,双刀出鞘,刀剑无影,瞬间案板上猪肉成烂泥。
想也不用想,这是给她的安排!
从今天起,入住话桑麻,她真真正正算是聆镜的一员了,她第一反应是去看池晚桑。池晚桑捏着刚办公桌上突然多出的一盒西瓜霜,对她笑了笑。
这次秦叠准备的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开机。
首先她身上的衣服材质就算擦出火星,也不会有太大的响动。
其次,她猛灌一口热水,嗓子保护get!
最后,站在话筒前,深呼吸两口,将一边耳机挪到耳朵后面,方便听自己的人声,基础小细节get!
包子店老板娘刚出场就是一阵腥风血雨,她需要在夜幕下,梁上追逐采花大盗,几番回合下来,先摔一跤落得下成,然后双刀出窍,随手一丢,将那人钉在房梁上。
可这跤,毕竟不是真摔,总是显得虚伪,像是红楼娘子和蒙眼公子你追我逃的玩笑话。
关山喊卡,对着秦叠说:“这段你得想象一下真摔是怎么样的,听众的耳朵很挑剔,不能这么敷衍。”
秦叠无奈,“我之前没配过,导演我再来一遍。”
关山点头,想了想怎么配的技巧,按住话筒,正要指导,“你就……”
此时,池晚桑在旁边听了几遍都不太满意,直接打开了隔间的门。在大家的注视下走了进去。
他走到秦叠身边,对她轻声说不要用嗓子发力,摔倒时应该是腹部震颤溢出喉咙,带着不能控制的惊慌才行。
秦叠似懂非懂,起码比导演说的具体多了,她迟疑半刻,点点头说,“我试试。”
“丹田用力,在小腹的位置,你找找。你摸我肚子,这儿,看看肌肉收缩情况。”
池晚桑说着将一只手覆在小腹的位置。
秦叠咽了咽口水,想起家里那些健身器材,池晚桑的身材不用看就知道很好,肩膀紧实有力,锁骨线条漂亮,腹肌,窄腰……而她现在就要去找他的丹田?
秦叠克制住,不显得太饥渴,轻轻把手放在池晚桑肚子上,虽然做了准备,还是感受到他身体微微一颤。
她的手心发烫,可此时又不能立马缩回去,这就是个简单的发音教程示范,秦叠你想什么呢!
苏木眯起眼睛,表示有鬼,双手抱胸,自言自语道:“哟,之前不是不让摸,现在两人关系挺好了呀。”
可是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教一次就会的,那也不是一般人,秦叠最后决定实打实地摔。
配音间里铺上软的减噪地毯,秦叠顺着地毯跑过去,跌倒,痛呼,收音结束。
这是她得到认可配的第一场戏,决不能将就。
可这一摔,就摔了七八次,连起来都可以出个鬼畜视频才最终收到理想的音效。
“可以了!”苏木打板,将耳机放在操作台上,对秦叠比了个OK的姿势,“你这敬业程度和池老板不相上下啊,快揉揉膝盖,我看着都疼。”
接下来是苏木和林桐的戏份,可这家伙一进配音间就兴奋,这何尝不是另一层面上的天赋异禀。
原本只有一句“小贼,看我不收拾你。”苏木硬生生和导演battle,说这里需要表现他惊人的剑术和口才,软硬兼施,将小贼收服到他石榴裤下。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聊到自己最近有在健身,碳水几乎没碰,明晚聚餐他要补回来,然后又聊到隔壁邻居他二姑妈的表婶的妹妹的侄女今年高考……
“导演导演,我口哨最近吹得贼带劲,要不要加上一个?”
关山只长叹一口气,摘下眼镜,捏着眉心指了指苏木,“你,先别说话……”
又指了指林桐,“桐姐先来。”
沈桉羽瘫在沙发上,眉头紧皱,看她的脸色就想给苏木丢上一块拖鞋,在脸上留下印记那种力度,她拿起手机,“这苏木就知道拖大家的时间,废话怎么这么多,上辈子是个哑巴吧。”
她滑动手机,又啧了一声:“池老板,全民马拉松又来了,咱工作室还得上一个人,你看抽签还是拼酒,我这次喝死也不去了。”
池晚桑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那今年陈藻去。”
陈藻立马放下哑铃,还真是个健身达人,“凭什么?我,我不方便。”
“你有什么不方便?”沈桉羽瞪他。
“不方便,去……”
“我去吧。”秦叠弱弱地在角落举手,她之前在学校八百米跑耐力还行,虽说和马拉松比不值一提,但毕竟又不需要拿名次,还能为工作室做贡献,她这个社会健康活泼积极热血青年当然义不容辞。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半马,或者说高估了刚毕业,四肢将退化还未退化大学生的脆皮度。看见沈桉羽脸上阴转晴就觉有鬼,“好,那报你名字,到时候我们去给你加油!”
拉拉扯扯,池晚桑和秦叠两人的对手戏又精雕细琢一阵子,拖到傍晚十一点才彻底结束,一期节目的工程量和幕后付出这么大,秦叠是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配完时,大家都走得差不多,苏木也收拾好正要出门,忍不住抱怨了句:“你们真不做人啊,两个人配到天荒地老算了。”然后打了个哈欠推门而出。
池晚桑没理他,揉了揉肩膀,问:“一起回去?今天配的不错。”
“好。”秦叠在后面做收尾工作,自然应下,也打了个哈欠。
此时门口苏姓同学阴魂不散地伸出头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起回去?”
秦叠惊得连忙找补,“苏老板也住小广场那边吗?一起走?”
苏木卸下气来,耸了耸肩,“不顺路,明天见。难怪呢,这两人……”
然而明天秦叠再见到池晚桑,绿意盎然地从卧室出来时,心道:
What the *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