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喜欢收集她用过的东西,陶萤是知道的,但她从未想过那些遗失的画,原来都被他拿来一张张收集成册了。
她第一次在箱子里看到这本子时,压根没想到那会是她自己小时侯的画。
虽然知道这么一件事让她觉得挺诡异的,但现在更诡异的事出现了。
张辽的收藏癖暂且不谈,就说眼前的画,是巧合吗?
陶萤不觉得这世上有那么多巧合。
良久,她从画里抬起头,问张阔:“你是怎么发现的?”
张阔说:“昨天晚上我把这些东西反反复复看,看着看着就发现了。”
其实真要细究的话,他是在下楼又回来之后才突然发现的,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然也不会细想其中缘由,自然……也不会想到那本画册是被人动过的。
昨晚陶萤检查了自己不在家这些天店里的监控,接着就在里面发现了自己,准确来说是假扮成她的另一个人出现在店里,还跟赵星打了照面。
赵星虽然还是一贯的淡漠,但不知怎的,陶萤觉得这人对另一个“她”的态度跟对别人有点不一样,那种不同只有在细微处才能看出来,比如眼神,比如一些肢体语言。
能看出来,赵星很紧张。
而这种紧张,他从未在陶萤面前展露过。
那个“她”只在那一天短暂的出现了一下,待的时间不久,约莫也就是十来分钟,去了趟休息室,然后又站在收银台外面跟赵星说了什么,之后就那么走了,再没来过。
虽然只是这么一段简短的视频,但陶萤就是觉得这两人似乎是认识的。
赵星认识那个伪装成她的样子出现的人。
不过那个人确实伪装得太好了,光是看外形,简直跟她一模一样,要不是陶萤自己清楚那个时间段,她本人还被困在游戏里,恐怕就连她自己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不是她。
“哎?你发什么愣呢?”张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陶萤回神,拍开他的手。
张阔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三个被枪杀的玩家?”
陶萤点头,枪杀的场面她是没看到,但尸体重叠在一起的那一幕,她倒是印象深刻。
“记得。”她说。
张阔伸手在画册翻了十多下,说:“你看这个。”
陶萤垂眸,只见纸上画着三个黑色小人,动作扭曲,身体盖了一层红色油画棒,跟黑色混在一起,颜色看起来非常脏,也非常的……狰狞。
就是那种让人看了就浑身不舒服的画风。
张阔说:“动作一模一样,对吧?”
陶萤皱起眉头。
张阔收回手,严肃认真地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杀人游戏其实是你创造出来的?”
陶萤飞快翻看那一张张诡异的画,穿红背心的骷髅老头,长手长脚的怪物……她是越看越眼熟,忽然想到那不就是清洁工和裁判吗?
接着往下翻,一张张掠过的画面,充斥着凌乱疯狂的笔触,一部分四格漫画是在描述人死亡的步骤,每一篇的最后一格基本都是各种各样凄惨的死状。
陶萤都有点怀疑小时候的自己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种奇奇怪怪的死法?
最关键的一张在画册最后,那是两张紧贴在一起的纸,中间不知是粘了什么,粘得很紧,如果翻页的时候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这一张。
张阔从包里摸出美工刀,贴着中间的缝隙小心翼翼的分开,很快,最后一张画映入眼帘,在看到的那一刻,两人都怔住了。
这一张笔触最浅,用的是铅笔,画的是交叉在一起的两把刀,交叉的形状就像X。
这张,陶萤也画过。
用圆珠笔,随手画在了她的小本上,只不过画的是X的英文字母,并非两把刀。
再看刚才被粘住的另一面,四根歪歪扭扭的蜡烛,杂乱的黑色线条密密麻麻铺满画面四周,俨然一副蜡烛在黑暗里熊熊燃烧的画面。
陶萤像是定住了,一动不动。
她忍不住怀疑这些画……真的是她小时候画的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和她现在的笔触那么像?
如果不是,为什么会跟她现在的画这么相似?
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从头到尾都觉得非常熟悉?
她的手控制不住来回翻看那些画,知道了其中含义之后,再看每一个浑身血红的火柴人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个惨死的玩家。
啪!
陶萤用力关上画册,扭头往山下跑去。
张阔愣了一下,随即大喊着追了上去:“你去哪儿?!”
陶萤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那我也回家!”张阔紧随其后。
张阔本来是不打算下山的,所以才带了那么多行李,连帐篷都带上了,但是吧,陶萤状态看起来不太对。
他有点不太信她是真打算回家。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必须跟着,跑着跑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主办方就是根据陶萤小时候这些画制造了这么一个游戏出来,那严格说起来,陶萤其实才应该算是杀人游戏的幕后黑手?
可他看陶萤的样子分明是刚刚知道这件事……
他想不明白主办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下山的路七绕八拐,他还是很快追上了陶萤,余光中瞥见有人匆匆跟着,扭头看去,发觉是个表情凶狠的大叔,他慌忙叫住陶萤:“喂喂喂,你快看,有人跟着我们。”
陶萤瞥了一眼,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曾经见过的警察。
她记得他是张辽坠亡次日早晨来过。
“那是警察。”
“啊?警察?”张阔想不对啊,如果这人是警察,那昨晚他看到的那个又是谁?
他自然而然把这名大叔归结为负责保护陶萤的警察。
下了山,陶萤跑到路边打车,被大叔拦下:“你们两个还想去哪?不是跟你们说了别没事往外跑么,你看看你带这么多东西又想干什么?”
又说:“我真该在门口就把你拦了。”
大叔这话是对着张阔说的。
张阔脑子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没等他反应过来,大叔又扭头冲陶萤说:“负责你的警察呢?”
陶萤说:“不知道。”
大叔:“不知道?”
陶萤:“一直没看见人。”
大叔:“怎么会?凌晨我还跟他联系过。”
陶萤:“……可我真的没看见。”
张阔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我看见了。”
他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两人听,当然,他也添油加醋在里面加了不少主观感受,用以渲染当时的可怕气氛。
大叔:“你怎么早不说?”
张阔:“我以为那是你啊!”
“抽烟?”大叔说,“我二十年前就戒烟了,何况那是执行任务,我敢抽吗我!”
张阔理直气壮:“那我怎么知道?你戒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陶萤闭了闭眼,长手长脚……她已然猜到了那人是谁,再细想张阔发现那些画的时间点,两边一对上,自然明白了是谁在暗中给了他提示。
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一步一步,就好像要把她推到什么地方去才罢休。
她正想着,大叔已经掏出手机给同事拨了个电话。
那头提示关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陶萤原打算去当时逃出来的地方看一眼,但现在一看大叔急躁的表情,估计是去不成了。
半小时后,陶萤和张阔被带到了北城市局,张阔的大包小包逃难样逗笑了不少警察,他抬起下巴从他们眼前走过,走进了会面室。
潘波已经提前等在这里了,一见两人立马上前说道:“你俩可真会给我们找麻烦啊,都说多少遍了别到处乱跑,很危险,你们就是不听是吧?”
张阔张嘴就想解释,但潘波注意到陶萤沉默的样子,察觉不对,随即又说:“听说你昨天去找了那些玩家,难不成是查到什么了?”
陶萤摇头:“被赶出来了。”
潘波无奈:“想也是,你去之前我们就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他们就是咬死不说,这一看就是被威胁了啊,你啊,也别费那功夫了,我们都查不出来的事,你们俩孩子能查出个啥来?”
陶萤却说:“那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这些人从头到尾都没跟我们一起进入游戏呢?”
潘波和张阔同时惊讶。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陶萤认真地说:“你们说所有玩家在参加游戏期间都有人在假扮他们正常生活,但你们一直没提过张阔,这就说明你们的说法无法成立,没有道理他们假扮了所有玩家,偏偏忘了假扮他。”
张阔立刻反应过来:“对啊!”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负责打扫家里的阿姨的。
阿姨表示,这段时间别墅里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按了门铃也没人应声,所以这周就没有上门打扫。阿姨在电话里还觉得奇怪,因为平时张阔为了方便都会把备用钥匙放在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但这次她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钥匙,于是两人来回一对细节,这才恍然。
阿姨之所以找不到钥匙,是因为有人拿走了钥匙,而张阔被警察送回来发现钥匙原封不动放在原先的位置,是拿走钥匙的那个人又提前放了回去。
这下张阔毅然决然站在了陶萤这边。
陶萤缓缓说道:“起初我以为你们在查‘鬼杀人’,后来又以为你们查的其实是‘杀人游戏’,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们从一开始要查的……就是暗河。”
潘波一脸冤枉,正想解释,电话却突然传来震动,是莫寻打来的。
“喂?莫队啊……”
“你现在马上把他们两个带过来。”
没说是谁,但潘波眼前只有陶萤和张阔两人,答案不言而喻。
他正想问怎么回事,莫寻又说:“什么都别问,把人带过来。”
说完,电话挂断了。
潘波带着两人刚出会面室,远远便注意到痕检科的人匆匆往大门去了。
陶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她见过那些人两次,每次见到他们,要么是死人了,要么就是出事了。
那这次会是什么?她暗暗地想。
十五分钟后,她到了家所在的那栋楼,没回家,刚到就被莫寻拽到了楼道里,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莫寻这么气愤的样子,就连跟上来的潘波都吓到了。
“莫队莫队,别这样别这样,这么多同事看着呢,不太好啊,快松手,松手……”
不等陶萤站稳脚步,便被搡到了天台边缘,她的肩膀在护墙上用力撞了一下,一瞬间痛得有点发麻。
看莫寻这样,她并不生气,只是看到旁边不远处盖着白布的尸体,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莫寻指着她身旁的位置,冷冷地说:“是不是你干的?”
陶萤撑着护墙往下一看,那里……缠绕了一条细长的带子,表面带一点珠光,上面印着“Happy birthday”的字样。
那种带子,一般会用来绑蛋糕盒,她以前觉得好看还保留过,不过后来都放在盒子里落灰,再也没碰过。
此时在这种地方见到,她觉得非常违和。
因为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
但是……
她收回目光,再度看向不远处的尸体,忽然匆匆走上前去,不顾众人阻拦掀开白布,这才发现死的正是那位负责保护她人身安全的警察。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陶萤每次生日除了家人朋友以外,还有一个人也记得她生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这人从不露面,每次都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把礼物放在她一定会看到的位置。
有时在窗台上,有时在门口,有时在课桌里。
每年的礼物都不重样。
她曾试过找出这人,但很可惜,这人谨慎到连一枚指纹都不曾留下。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今年的礼物,会是一具尸体。
看见尸体脖子上的勒痕时,陶萤忽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警察面面相觑,有人上来把她拉开了。
陶萤像是刚回神,猛地甩开拉她的手,开始剧烈挣扎,拽着白布不放,非要继续看尸体。
“哎!张阔你愣在那儿干嘛?”潘波冲门边的张阔喊,“还不快点过来把她拉走?”
陶萤听到张阔的名字,忽地想起了张辽,看到刚才悬挂的丝带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是张辽挂在天台上,无声挣扎,摇摇欲坠的画面。
她冷不丁扭头看向远处的张阔。
他瞪着她,像在瞪一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