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正常人发高烧压根没精神,谢诩靠着点滴椅,看表情似乎还不算太难受。
他的姿势微微侧着,对着巫荻的方向,巫荻说完话他没有拒绝,轻轻嗯了声。
于是巫荻翻出方闲的微信让人给他发一下试卷图片。
这人看到消息一脸纳闷:你没带试卷回家啊?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巫荻忽悠地回了个对,等对方将图片发过来后,直接导进备忘录一边等谢诩打针一边做题,期间还给暖水袋换了个热水。
拔完针水已经将近十一点半,谢诩家里两位老人还不知道自己孙子在医院打针,中午没见到人回家担心地打电话找人。
于是许叔接上人的时候,巫荻说先去谢诩家里,其实巫荻自己也有些好奇谢诩家住在哪儿。
就像方闲范修杰那帮人互相知道对方住哪里,偶尔周末的时候会在群里吆喝串门写作业,他们也试图邀请过巫荻,毕竟摸鱼玩狼人杀的时候缺人。
巫荻偶尔也会觉得假期一个人扎进作业堆里很闷,特别是他一个人琢磨化学的时候,串门的心思更加盛旺了。他自认为自己跟谢诩的关系跟方闲他们那帮人差不多,但他却连谢诩家住哪儿都不知道,所以更逢论周末串门一说。
许叔虽然送过一次谢诩,但两个多月过去走了这么多路,他已经忘记地址了,直到谢诩报出一处地名才想起来。
这个少年住在乡镇,上回走大路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
他打开导航中掉头往乡镇的路走。
巫荻靠着窗赶试卷,偶尔才抬头看外面,大路两旁都是绿化,他看不出位置,将物理赶完,点开化学看着密密麻麻的化学式便想罢工。
车子此时也拐进了乡道,眼熟的东巷口被他们路过,大概行驶三四分钟,车子便停了。
通往一片高矮房子的大路口立着一块大石,上面写字着梨平乡三字。
谢诩道了句谢正准备拉开车门,巫荻忽然把人拉住,他动作太急手上没准头,正好抓了谢诩扎过针的右手背。
谢诩眉梢一扯,下意识发出闷哼。
“没、没事吧。”巫荻吓一跳猛地缩回手指。
“没事。”谢诩手指抽动了下,以为巫荻拉他有事,抬眼看过去等人说话。
巫荻对上谢诩的眼睛不自然地咳嗽了声,又去看外面的独栋房子问:“你家在哪儿?”
谢诩的嘴唇很轻地动两下,说:“不在这。”
?
巫荻闻言纳闷:“不在这你下车做什么?”
“很近,我走回去。”谢诩说完,下颌骨绷得有些紧。
巫荻有时候对一些东西迟钝的可怕,现在也是,他没发觉谢诩轻微收紧的手。
当一个人做出这个动作也就表示对方正处于敏感警惕的状态。
“都送到这儿还差那几步路啊?”巫荻扯住谢诩的羽绒服,其实也就是他自己的。
他让许叔打火继续开车,半个人凑到谢诩面前,压低声带着孜孜不休的意味儿:“方闲家住碧水城,范修杰住金香苑,我不仅知道他们住哪儿还知道他们经常串门赶作业,其实吧,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比他们要更好一点……”
他说着仰头跟谢诩对视,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竖起手指比对了一下,铺垫了这么多才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但我呢,连你住哪儿都不知道,你有把我当朋友吗?麻溜地指路,以后我也想去你家串门写作业……写化学卷子。”
临末了,巫荻又补充上限定词。
“……”
谢诩垂眸看着面前张扬的少年,几乎有些悲观地想,或许等会儿他这念头就会消失了。
许叔照着谢诩的指示又往大路开了五十米,最后在一条小道口停下,小道通着五六栋房子,那片房子的旁边都是低矮的菜园和稻田。
小道入口旁边的矮屋前有几名老人正围着柴火堆唠嗑,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这辆陌生的汽车。
“到了。”谢诩搭着把手拉开门。
巫荻朝小道的方向看过去也跟着下车,手里提着医院给谢诩开的药,亦步亦趋跟在谢诩身后。
围着柴火的老人们笑着跟谢诩打招呼,又问巫荻是谁?谢诩回了一句朋友,带着巫荻往小道深处走。
巫荻以为这一片地方就这几间房子,跟着谢栩走近才发现房屋之间还有一条小路,从小路进去,里头还有三栋房子。
谢诩家就在最左边。
中间那栋房子门口有人正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对方察觉有人路过下意识抬头,与两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一脸意外的模样,巫荻在看清人后也愣了半秒才打招呼:“谢老师?”
谢彤坐直身对着他们,也朝巫荻问候:“中午好,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巫荻诚实道,很快便在脑子里捋清了谢诩跟谢彤的关系。
难怪之前去校医室的时候,感觉谢诩跟谢彤的关系很熟,原来两人是邻居。
谢彤闻言长长哦了一声,顿悟:“你来谢诩家吃饭啊?这小子做菜很好吃的。”
她一边说一边竖拇指。
对方显然是误会了,但巫荻的关注点首先在谢诩的厨艺上,想象了一下对方冷脸炒菜的样子,莫名觉得画面会很割裂,或许是生活气息过于浓重。
谢诩跟谢彤打了招呼步子没停往家里走,巫荻紧随其后在对方右肩侧探头,小声说:“原来你跟谢老师是邻居啊——”
“她平时住在市里,偶尔节假日会回来看父母。”谢诩解释。
梨平乡大多数年轻人都在外地,镇上绝大部分是留守老人跟留守儿童,他们几乎只能在新年跟自己的儿女团聚,冬日年末聚起火堆守在路口,盼着在路口停车的人是自家儿女。
谢彤在这样的环境长大,于是研究生毕业后没有选择留在一线城市工作,而是在棠溪市里找了一个轻松的铁饭碗,既能维持生活又能常回家陪父母。
巫荻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谢诩家大门开着,他透过门就能看见里面前客厅,隐隐看到一面黄澄澄的墙面。
他跟着谢诩进门后才发现那黄澄澄的墙面是一整墙上的奖状,按照颜色深浅可以溯源到幼儿园……
巫荻小学时期也要求过家里人给他挂一墙,因为觉得很有成就感,不过没过一年他的审美就得到了开发,看见那面墙雷得五雷轰顶,蛮不讲理跟家里人撒泼打滚要他把墙收拾干净。
待客之道先泡茶,谢诩准备去端热水,巫荻一下子就把人抓住了,忍着笑说:“原来你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啊?”
他指着最新的一张奖状,日期是初二的时候,再往后的奖状估计墙上挂不下了,都收纳了起来。
谢诩眉头微微抽了抽,像是在说你觉得可能吗?语气很淡说:“家里老人以前喜欢。”
老一辈的人大多不识字,只认得奖状,知道孩子带着奖状回来就是收到了学校表彰,是很光荣的事情,所以想要挂到墙上给大家看看。
说到家里老人,巫荻朝过道里探了探脑袋,他才发现他跟谢诩进门这么久了,谢诩的爷爷和奶奶都没见到影子,先前还打电话关心孙子来着儿。
“在屋里,耳朵不好,只是没听见我们进来。”谢诩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
他将热水倒入茶壶中,褐色的茶叶在水中翻滚,逐渐染成一片橘暗的圈。
巫荻哦了声接过一杯茶,他其实也不太想打扰谢诩的家人,主要是手上没带点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朝准备往屋里走的谢诩说:“我记住路了,下回来找你。”
“……”谢诩回头瞥他,没想到巫荻串门的念头没有消失反而还留着,简直活见鬼了。
怎么会有人想要在老旧的小房子里挤着写作业的?他耷拉着眼皮看这人。
巫荻喝了口茶,察觉这人回头跟他对视。
以他跟谢诩相处以来的了解,谢诩这眼神似乎并不是拒绝的意思,反问:“干嘛?不行吗?”
他双手抱着茶杯,脸上挂着平时在老师面前装乖卖巧的微笑,这人只有在干坏事儿、威胁人的时候才会挂上这么和善表情,其实只是想要暗示对方看他脸色回答满意的答案而已。
谢诩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能说,假如说了不,这人可能当场就炸毛了。
见谢诩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巫荻心里莫名有点儿爽,当然不是看人不顺眼特地给人添堵的那种,而是觉得正常朋友之间的那种破例,无论互相怎么闹腾,另一方都不会厌烦,且这些反应只存在于关系要好的人之间。
巫荻美滋滋把茶喝光往小道拐,忽然想起什么扒着门回头:“你下午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等我把卷子做完发给你,别忘了抄。”
“嗯。”
巫荻周日晚修请假,四班学生没料到谢诩也请假了,于是第四组中间一排少了两个人显得异常空荡。
而最令人关注并不是这里,而是这两厮同样跟他们玩了半个假期没写完作业,结果他们请假耍无赖没来,只剩下方闲等人早早在课室,咬牙切齿挑战生死决速。
于是周一早上两人回到学校被一帮人抓着愤愤发了一通牢骚。
谢诩不会理人,就抓着巫荻闹腾,好几个课间都显得异常热闹。
当然,其主要原因还是周六的聚会过后,一些原本因为凑热闹才参与给新同学准备生日惊喜的四班学生,对巫荻的好感更盛,于是课间靠着走廊一块和巫荻聊天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