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微一手揪着霍宁憎衣领一手固定他的头，嘴唇紧紧贴着他的唇，将源源不断的氧气从自己体内过渡到他肺部。

体内制氧循环系统不仅可以为自身提供所需氧气，还能外输，并且是有专用的输气设备的，只是今天尘微没带，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但和一般人对人单纯渡气不同，因为特殊技术加持，在深水环境可充当水下呼吸器。

鱼尾在碧蓝的海水里摆动，他带着霍宁憎呈螺旋式缓缓上升，细碎的气泡从他们身边散开，正午灿阳穿透海水点亮气泡，如浅金薄纱飘落于他们身上，报废的四艘潜艇自周边缓缓下沉。

氧气被送入身体，吐纳逐渐平稳，霍宁憎的意识、力气都在迅速恢复，但当他彻底看清眼前情况时，依旧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除了急速收紧的瞳孔和张大的眸光。

水下世界静得只听见自己心跳。

越接近海平面的时候尘微的眸光却越涣散。他见这阎王爷已生龙活虎，便用最后的力气把鱼尾转换回双腿，还有几步之遥时他双手倏然无力一松，眼眸一落整个人向后仰去。

霍宁憎一把抓握住他手腕将人拉入自己怀里，带着他一口气游上了岸，赶忙把尘微平放在沙子上。

尘微脸色惨白，急促却虚弱地喘着细微的气，额头原本浅金百合印记正呈暗红色忽明忽灭，眼皮已耷拉得只剩一条细缝，瞳孔神采还在一点一点熄灭。

“尘微？尘微？”霍宁憎轻轻摇晃他，拧着眉头紧盯他的脸，“你怎么了？”

“一下……耗电太多……”尘微苍白的嘴唇费力碰撞，也只嗫嚅出微弱的断续字句，“动力系统……来不及转……”

话没说完，他就双眼一合，彻底没了意识，忽闪的暗红百合印记成了死灰。

这问题不是医院能解决的，霍宁憎立即给谭丞打电话。

“呦，霍……”

“尘微耗电过多晕过去了怎么办？”

谭丞“爷”字还没来得及发就被霍宁憎急切打断，那边足足沉默了十秒。

“你把我的小人鱼怎么了？”什么寒暄问候都顾不上，谭丞的声音麻木而冰冷。

“你先说怎么办？”霍宁憎活到现在很少去问别人“怎么办”这种问题，然而尘微未知情况的虚弱模样让他焦躁。

“他进入休眠状态了，电量不会完全耗尽，会保留一点维持转化系统的运转，然后把周边所能触及的动力转化为电力，但是这种情况下的转化比较慢，最快的方法是用专用充电器插座式充电，插头数据线都在他体内，我发使用说明给你。”

谭丞不带停顿一通输出，他发说明时狠戳屏幕的怨气全部通过通讯系统传来，和使用说明同时到达的是谭丞爆炸式怒吼。

“尘微的动力转化系统可是世界上最高级的！蝴蝶在他身边扇扇翅膀的动力都能被转化！我们养了他这么多年除了动力转化系统维护时以外从来都没在电力耗尽的情况下使用备用充电器充过电！这才跟你见几次面直接电量耗尽休眠了！霍宁憎你告诉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以后解释。”霍宁憎耳朵被吼得一阵嗡鸣，当机立断挂了电话，但那余音依旧绕梁，他甩了甩头尽力将那声音赶走，将尘微横抱起，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让他头靠在自己肩膀。

“哥！”

星防部支援队到了，海陆空瞬间被各种重型战用交通工具占领，带队过来的是南宫吉源，他乘坐的直升机离地面还有三四米就急不可耐一跃而下，朝霍宁憎奔跑而来。

却在到近前时紧急停住，刚刚他满心满眼都是他哥的身影，此刻猛然注意到霍宁憎怀里的尘微。要是以往，他问出的第一句话必定是“没事吧？受伤没？”而今天，他眼睛直直盯着紧靠在霍宁憎怀里的人，出口话变成了一句低沉的——

“他怎么了？”

“电量耗尽。”霍宁憎简短答道，并未关注到南宫吉源复杂的眼神，反而迅速交代起来：“三名敌方驾驶员在海里，已昏迷失去行动能力，驾驶的三架战机和K45全部坠海，还在继续下沉，必须尽快打捞。”

南宫吉源狠狠咽下一口口水，将千丝万缕的心思暂压，按照霍宁憎说的情况快速部署好善后工作。

“借用下外套。”刚刚结束和军队的通话，霍宁憎的声音无缝插入他耳中，先前被尘微扰乱了心绪，差点忘了他哥还浑身湿透站在海边吹风，外套一脱赶忙往霍宁憎身上披。

霍宁憎却偏身一让下巴冲怀里人一指：“给他。”

南宫吉源整个人一僵，抓着衣服的手越收越紧。

“快啊。”霍宁憎催促。

他暗自狠咬后槽牙，在霍宁憎急迫的目光中偏开脸将衣服往尘微身上一盖。

“延后汇报。”霍宁憎抱着尘微转身就往车那边去，“我先带他回去充个电。”

“交给惟谷吧。”南宫吉源一把拉住他，“哥又不会修机械。”

“他没受什么伤，只是没电了。”霍宁憎身一抽脱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你有一堆事要忙，别在我这耗着，还不去指挥工作？”

“带你们回去汇报情况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南宫吉源疾步跟上。

“等他恢复，我主动带他去汇报。”霍宁憎没有停下的打算反而越走越快，“跟井鹤司不好交代的话，我亲自跟他说。”

一股气血上涌，南宫吉源一步跨到霍宁憎身前啪地抓住他抱在尘微腰间那只手手腕，以从未对他有过的强势语气脱口而出：

“如果我以星防部副部长的身份强行带你们走呢？”

霍宁憎步子一顿，缓缓抬眸凝视南宫吉源，像在审视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人，片刻后长叹一声。

“你长大了。”

惊慌如闪电从头劈到脚，南宫吉源从霍宁憎的语气里觉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疏离。

“我不是这个意思，哥。”他仓惶缩回手，强势的气场倏然而散。

霍宁憎偏开目光不再开口，也没有强行通过，只是静静等在原地，和他无声对峙。

第五个浪花扑过来时，南宫吉源目光伴着无声叹息垂落，他侧过身，让出路。

“但也没真正长大。”

霍宁憎抱着尘微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说，他蓦地抬头，目光紧追霍宁憎背影，看着他将尘微放在放平的副驾座位，他的爱车“斗战圣佛”瞬间被蹭得全是水和沙子，而从副驾出来去主驾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嫌弃和不耐烦。

他有两种东西别人未经允许绝不能动，第一是武器，第二就是他的座驾“齐天大神”和“斗战圣佛”。

海风很冷，尤其盘旋在他湿透的裤腿上时，但远不如此刻心底的寒凉。

把尘微带回家后，霍宁憎迅速利落地将人清理干净、从头到脚吹得干干爽爽，最后给他换上睡衣放到客卧床上。这一切他做得行云流水，毕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把尘微弄得妥妥贴贴后他自己也冲了把澡，换了干净的居家服。在此过程中他莫名其妙窜出个念头：为什么自己总是在“清理他，弄干他”？

当然他现在没工夫深究，把自己也弄干净清爽后就扒着谭丞发来的使用说明研究起来。

这是一份关于尘微电能系统的使用说明，根据内容得知，他体内机械部分所需的电能主要来自于动力转化系统，虽然留有人类血肉组织，但因为半机械半□□的特殊组成，连接贯通两者的技术和内置系统也需要电力维持，否则机械部分一旦停转，经脉就立马受阻失控，倒流逆行爆体而亡，所以在电量耗尽时进入休眠维持低能运转是对他的保护。

霍宁憎默然，人和机械结合看似功能更多更强，是所谓的“进化”，然而危及性命的风险却无处不在。

别说那些断送在惟谷其他实验者手里的人，尘微能在郁廉这样的“天才专家”手里活下来，亦是九死一生，而如今虽然在数据检测上算实验成功，但仅仅维持生命，他就比常人劳累得多。

继续往下看，便到了额头百合印记说明，这是一种特殊显示技术，电能充足时为浅金色，它本身并不会发光，所以不影响夜行，但在电能即将耗尽时会变成闪烁状暗红色以示警告，彻底耗尽时则呈灰色。

霍宁憎望向尘微额头，他的百合印记依旧是灰色，且没有丝毫复亮迹象，看来确像谭丞所说，休眠状态下动力转化相当缓慢。

再往下就到了插座充电部分，根据说明上的教程，霍宁憎从被子抽出尘微左手，顺着手肘前区往下摸，触碰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形按钮后长按。

滋啦——

尘微左手手腕处开启一方形小口，里面有一半指大小的长方体，拔出来拉出插头插入电源即可充电。

霍宁憎弄惯了各类智能设备尤其武器，这级别操作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他弄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

成功插上插头后霍宁憎就坐在床边静观其变，十分钟后百合印记有了变化，原本的暗灰色开始透出些许浅金，随着时间拉长，浅金越来越重。

但使用说明上说，完全充满让动力转化系统正常运转的话需要五个小时。他打算先放人在这充电，每隔一两个小时再来看看情况，设好闹铃后他起身准备出门。

“唔……”

床上的人却忽然传来虚弱呻/吟，霍宁憎垂眸望去，就这么片刻功夫，尘微额头已沁了一层细密汗珠，眉头紧锁压得很低，浑身不安分地蠕动，似乎想摆脱某种束缚，但又因没有力气，幅度很小，只能喘着气费力挣扎。

霍宁憎反应过来时手已伸到尘微脖颈处，却忽而停住。他狠狠闭了闭眼，喉头不住滚动，片刻后像上次在战舰里那样决绝抽离残忍转身。

“嗬……难、受……”

尘微的声音颤得厉害，呼吸也跟着急促，仅听这破碎不堪的言语都能想象到床上人不舒服到什么程度。

霍宁憎手已将门拉开一条缝隙，脚却像被勾住似的挪不动。

“……霍、爷……”

尽管吐词不清，发音不准，微弱颤栗，但霍宁憎确信，尘微唤的就是“霍爷”二字。

砰——

门被狠狠一关，霍宁憎刹那回头一个箭步奔上床，不顾一切捞起人紧抱入怀。

“不难受。”

那一刻，他清楚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