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从坤辉的后肩一直贯穿出掌心,一百多米处的房子同时爆炸,他惨叫摔地。尘微的视线和霍宁憎刹那相撞,他手里的枪撩着一缕白烟。
啪嗒——
手/枪陡然掉落,超负荷运转的身体彻底支撑不住,整个人被抽掉灵魂般瘫软下去。他觉得自己此刻异常迟钝,连眼里的世界都变得缓慢,可有道身影却在慢放的世界飞奔而来,稳稳接住连眼皮都没力气抬起的他。
特殊的硝烟黑咖味似乎燃着熊熊烈火,强势,炽热。在没见到霍宁憎以前,再怎么到达极限都还能逼一逼,而坠入他怀里的瞬间,所有意志力顷刻溃不成军,任凭自己陷落。
“不是让你在房间等我么?”霍宁憎像抱只受伤的猫似的,牢牢把人裹在怀里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才、才不、干等人……来救。”尘微没有力气开启内置任何系统,只能凭借生存本能喘着微弱的气,霍宁憎柔软的衣服面料蹭着他的脸,片刻前即使无任何防御设备面对枪口,这阎王爷仍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还未从他脑海散去,“您、您可真敢……”
“知道你在后面,才敢脱这么干净。”霍宁憎戏谑。
坤辉滚在地上捂着被打穿的手臂疼得龇牙咧嘴,但瞟着尘微的目光依旧难以置信。他忍着剧痛调出基地监控,反复仔细查看了三遍,都没在任何一个摄像画面里搜寻到尘微身影。
身体在那样极限的状态下,他竟还能完美避开所有监控,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而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冷汗顷刻暴出,曾经对尘微能力的认知以传闻为主,后来偶然得见过一些视频,这些已经让他求贤若渴,但此刻他深刻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Shadow Lily”。
自己最终还是被尘微骗了,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坤辉不得不绝望承认,今天不管杀不杀他,红衣会都注定要完,因为来得是霍宁憎,向来雷霆手段不留情面的阎王爷。
这两人若是……
砰砰!
还没来得及再细想,坤辉两只脚陡然一凉,被十米开外的霍宁憎单手持枪精准射穿脚筋彻底失去行动力,除了肝胆俱裂的疼,他再感受不到其他。
霍宁憎一手拎着M190超智狙击枪,一手托着尘微的大腿根,让他以舒服的姿势趴在自己身上。带着人向战舰走的时候整个基地已经被控制住,飓神战队轻车熟路开始善后工作。
“性/奴……”尘微没骨头似的软趴在霍宁憎肩窝,双手无力垂悬郁身侧,眼皮都抬不动了还在操心其他事,“有间房……救……”
“报告,找到坤辉关闭性/奴的房间共五间。”队员的汇报从霍宁憎开启公放的实时对讲系统传来,截断尘微的话。
“扫描……S级……”
“报告,扫描红衣会犯罪团伙中S级机器人的工作正在进行,预计一个小时后数据全部收集完毕。”
尘微:“……”
下半身冰凉上半身滚烫的触感冲撞得霍宁憎没松开过眉头,开口时含着温和笑意:“还有什么要操心的?”
尘微在头晕目眩中分出一丢丢心神想了想:“奶茶,续命。”
“收到。”霍宁憎加快步子,却走得很稳。
“霍爷,基地怎么处理?”飓神一分队队长通过实时对讲系统请示。
尘微细细密密的气息如柔软绒毛般呼在他脖颈,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听出了尘微呼吸里的哽咽。
“委屈了?”他轻轻颠了颠软在自己怀里的人。
“嗯。”尘微微弱回应了声。
他脚步一顿,将M190往肩上一甩,空出的手抚上尘微后脑,将人整个环抱住,垂落的睫毛遮盖住眸中严寒。
“轰干净。”他平静下令。
怀里的人像终于放下心事,于此时浑身松掉最后一丝力气,本来已瘫软的身体再度轻轻一坠,彻底昏厥过去。
所以,战舰驶离的时候,他没见到那盛大的冲天火光。
霍宁憎直接把他带到战舰里自己的房间,第一时间给他扎针输带过来的造血剂,而后上床把人抱在怀里安抚。
等造血剂下去大半,尘微开始有意识但又醒不过来难受得不安分的时候,他就掰下一小块一小块的蛋糕、盛一小勺一小勺的奶茶喂着哄。
好在小人鱼这次表现还算不错,只在刚开始哼唧得有些厉害,咽下些许蛋糕和奶茶后很快安稳下来,乖得我见犹怜。
尘微睡了许久没有过的舒服觉,他不知道自己窝在哪里,只感觉温暖厚实的地方让他心神皆宁,伴随渺远的祥和平静。
仿若慵懒的猫于漫天飞雪的冬季在温暖的壁炉上打盹。
他分不清自己的意识究竟是清晰了还是模糊了,总之他回忆起了在清醒时都不曾记得那么清楚的儿时轶事,细节历历在目——他总爬霍宁憎的床。
尘微儿时的性格没现在这么冷,因为之前生活在孤儿院,过的算不得什么好日子,被郁廉带进惟谷后他反而没那么排斥,话多、天真,对所有的事物充满新鲜感,小孩子的天性还足得很。
他是在一次次实验中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意与人交流的,数不胜数痛苦不堪的活体实验迫使他为自己建造一座血淋淋的壳,做一次实验就把自己往里缩一点,直至,他再无法融进任何群体。
霍宁憎则与之相反,最初是哭着闹着要复仇,后来亲眼撞见到家人身体标本后就陡然变得沉默,不说话不动弹甚至吃饭喝水都是被郁廉硬塞,总是瘫坐着发很久的呆,仿若行尸走肉。
然而如今八面玲珑盛气凌人的模样,已完全窥不出当年一丝一毫影子。
他们从两个极端成长为另外两个极端,恰如英文字母“X”。
郁廉忙着完善实验计划和做实验准备,没太多空管他们,那时还在缠绷带期,差不多高的两个小人只露出双眼睛。尘微在实验室闲不住,总是窜动窜西好奇这个好奇那个,他想找人玩,但每每望见面色阴沉呆坐着的霍宁憎时,又不敢靠近,只远远观望。
实验室总共两个房间,郁廉自己住一间,他们两住一间。郁廉为了让他们睡得舒服,向集团申请了两张床,一人一张。
尘微认床这习惯从小就有,晚上总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熬鹰似的瞪着对面床上那一动不动的背影——看似很乖,却会在深夜低声缀泣,他听见过很多次。
后来渐渐开始适应,困意会跟着夜色加深,但睡眠质量仍然不佳,原因是老做一个诡异的梦。
没有任何能辨认出的实体,最开始是一大团一大团黑雾,他不确定自己是行走其中还是只是单纯地做个旁观者,那些黑雾似乎很远又好像近在眼前,仿若在迅速漂移又好似不动如山,就在一切仿佛无穷无尽时,又突然迸出大片暗红的雾,像炸裂的血。
黑红剧烈交融,却寂然无声。
他总在此时浑身狠狠一颤,猛然惊醒。明明没有可怕的东西,但狂跳的心脏和那种似乎刻在骨血里的惊恐却挥之不去。
第一次做这梦挂着满身冷汗醒来后,他缩成一团发着抖急促喘息,然后听见了霍宁憎的缀泣,似乎比以往更剧烈些。
我们都需要安慰。那是孩子单纯直白的心声,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翻身下了自己的床,爬上霍宁憎的。
他想着霍宁憎或许不愿让别人看见他哭泣的狼狈样,于是贴心地从他后背那侧上去。一开始他小心翼翼地贴在床沿,发现霍宁憎没有排斥他,就窸窸窣窣往前挪一点,那人还是没有反应,他胆子大起来,刷刷刷靠前,直到两人之间只隔着两层睡衣布料。
霍宁憎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似乎是默许了。他愈发肆无忌惮,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从后面抱住人,像寻常孩子抱着自己喜欢的大娃娃那样。
因为缀泣,霍宁憎的身体微颤,尘微就收紧双臂,把他抱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止住伤悲。
“前几天看的电影里说,相依为命就是家人。”尘微蹭着他的后肩,小小的一只扒在他身上,“现在我们相依为命了,我做你的家人,你做我的家人,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
霍宁憎的低泣就真的渐渐止住,他体温从小就偏高,尘微像抱着个大暖炉似的整个身体都跟着暖和起来,许久没睡舒服的觉终于降临,意识深陷临界点,他模糊感知到霍宁憎转过身,从正面回抱住他,似乎也在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从那以后,他两常常明明分开上的床,却总是依偎着醒来,也是从这时候起,霍宁憎开始说话了,尽管还有些冷硬,但至少像个活人。
尘微自舒服的觉里平和睁开眼,从入目的场景看,应该还在战舰里。造血剂袋已经空了,体温只偏高零点几度,再缓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完全恢复正常。
刚觉察到嘴里泛着丝丝甜味,床头没吃完的蛋糕和奶茶就落入余光。蛋糕上手掰的痕迹异常明显,而陶瓷杯边搁着挂奶茶渍的小勺。
向外偏头,就望见了立于窗前霍宁憎的背影,在太空下,融星河间。
在北青萝工作以来,他经历过两次输造血剂时期,霍宁憎每次都陪在身边,不知道是恰好没事还是推了,他没刻意说过,自己也从没问过。
背影微顿似乎觉察发了他醒苏醒的迹象,一步转过身,冲尘微温柔地笑。
“想放多久的假?”
***
三巨头之一的法比纳星,星际第一杀手组织“十二神”总部。
倏——啪——
头目代号“宙”正踏着悠闲步子玩射飞镖游戏,靶子上有个已千疮百孔鲜红的名字——贺年灼。
名字上面挂着照片,是个比三十二岁的他小几岁的男人。
“神主。”手下进来汇报,“客人到了。”
“让他进来。”宙说着,也并没有停下手里的事,飞镖仍一支一支地往那名字上戳。
直到客人带着几名下属进入,他才捏着飞镖转头打招呼。
“俞总。”他勾起意味深长地笑,“您还是来了。”
俞总浅浅点了下头,而后偏了偏,像是审视那名字和照片。
“既然俞总回头来找,想必是接受我的规矩了。”宙挑着狂妄的眉头。
俞总再次轻点头,旋即电子面罩亮出一行字:你也知道我的规矩。
宙的规矩:必须知道雇主真实身份,否则再多钱都不接。
俞总规矩:不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
“放心。”宙看似礼貌却又尽显张扬,“我们单独去暗室,论科技领域我肯定不如俞总,里面有没有安装偷窥设备,您一扫便知。”
俞总默认。
“你就这么恨他?不惜暴露给我真实身份也要除掉他?”宙从不多问,但今天终是没忍住。
俞总不置可否。
“那可是,霍宁憎。”宙指尖捏着飞镖摩挲,“所有杀手组织包括我们‘十二神’,暗杀难度都列为最高等级的人物。”
啪——
他手里那支飞镖精准扎在照片里男人眉心。
暗室。
室内只有些许面对面半米内才能看清脸的暗红光芒,俞总撩下兜帽,缓缓取下平日仿若焊在脸上的电子面罩,抬起眼眸。
宙不可置信惊愣。
“哈哈哈哈哈!”他陡然大笑,“原来是你啊,确实非常意想不到。”
虽然露了脸,但俞总依旧没有开口。他重新戴上面具,拉起兜帽。
“真想看看。”宙难掩病态的兴奋,“霍宁憎知道你真实身份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