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侄子淳于悯生的死讯传来之日起,淳于王后就一直等着这一天,她相信即便那所谓女阎王对黎王有救驾之功,黎王也一定会斟酌利弊,为平息她与淳于家族的愤怒而杀了那个女人。
若非朝中事物纠缠,她又不放心且不愿意全权交由太子,恐怕淳于王后也早已奔赴苍梧,亲自要了那女阎王的命,为她的侄儿报仇雪恨。
漫漫数日过去,黎王南巡终于归来。
淳于王后带着太子率文武百官在城门盛装迎接黎王归来,这一路虽有凶险,好在黎王还是安全回来了。乱世割据的时代,一个国家容不得明君的意外。
“臣妾/儿臣/微臣恭迎王上归来,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动地的恭贺声响彻奉京城。沿街的老百姓也都纷纷跪地相迎。
按照常理,黎王本不用出辇,然当叶琛掀开车帘后,黎王却兀自走了下来。
他走到淳于王后面前将她扶起。
淳于王后不解:“王上,您这是?”
黎王放声大笑:“王后,孤王为你带来了一份大礼。也为天下,带来了一份大礼。”
黎王出巡时虽几乎从未与王后太子同行过,但每每归来,也都会精挑细选一些礼物,有时候还会给宫里的宫妃儿女,朝中的爱臣也带一些礼品,对于一国之君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亦无足轻重,还从未如此隆重地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过。
这不禁让淳于王后十分奇怪:“哦?不知王上为臣妾和天下人带来了什么礼物?”
“一定是让王后你极为满意的大礼。”黎王神秘莫测地说道,他抬手一扬,叶琛领会,走到黎王后面的那辆车架中,再度掀开车帘。
顺着叶琛的举动,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转移到了此处。
清晨的日光也不偏不倚照射了进来。
里面是一个女子。
一个只看容颜,就已经让在场不少人惊艳的年轻女子。
她弯腰从车马中走出时,身上的鹅黄色烟衫长裙与阳光相得益彰,明媚清绝。
那女子亦步亦趋,径直走到黎王和淳于王后面前,屈膝以拜,却未发一言。
人群已经开始了小声议论,无外乎是在好奇此女究竟是何人。更有甚者,怀疑此女莫不是黎王南巡时遇到的美人,可以此为大礼予淳于王后,这怎么也说不通啊。
“王上,她是何人?”淳于王后从疑惑不解再到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这份不安绝不是她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因为她了解黎王,即便这个人再如何爱重美色,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给她难堪,也让天下臣民看笑话。
“王后,她就是我们苦苦寻找了六年的女儿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未等淳于王后有所回应,黎王掷地有声地继续道:“数日前,孤王南巡时遇刺客袭击,幸得苍梧女侠孟君相救。那日孤王一见她,便备觉亲切。几番查明,苍天作美,她就是孤王苦寻多年的女儿,我大黎的公主!自寻回公主,孤王喜不能寐,本欲立即昭告天下。然公主自幼流离,孤王当在我黎国的都城,在文武百官与天下万民的见证下,昭告公主归来。如此,也是孤王送给王后和诸位的大礼!”
“公主?她竟然是公主?”
“原来这就是真公主,长得和王后真挺像的……”
在人声鼎沸中,淳于王后的目光却慢慢冷却了下来:“王上,您方才说,她是苍梧海域的女阎王,救了你的,孟君?”
“正是。”黎王道。
“那不可能!”这可能是淳于王后一生中,第一次如此失态,而且是当着文武百官,奉京百姓的面。人群因此而寂静了下来。
“不可能!”淳于王后已然失态,她指着君寰宇:“王上,您一定是被她给骗了,她绝不是我的女儿。”
“王后!”黎王厉喝一声,“孤王已多方验证,确实无误。她就是我们的女儿,温华公主。你口口声声倍加思念女儿,如今女儿就在你面前,何当作此疯状。”
“可她不是我的女儿。”此刻的天气是如此晴朗,然而淳于王后与黎王的争执如惊雷一般贯彻在每个人的耳中,纷纷心跳如雷。
“住口。孤王好容易才寻回我们的女儿,她在外面流离失所十六年,受尽了苦楚,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质疑她的身份,淳于绩夫,你还有没有一个母亲的样子,王后的样子。”
面对黎王毫不客气的指责,淳于王后胸膛重重起伏着,她觉得两眼发黑几乎就要撑不住倒下来,可她知道现在绝不能倒,如果倒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这是这一世从未有过的混乱,就连当初得知她抚养十年的女儿是假的时,都远不及此刻的混乱迷茫。黎王喋喋不休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她踉跄两步,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始终垂头不语的女人。
一个问题终于在她的心中成型:黎王他这么做,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她抬起头,与黎王目光对上,这一刻,理智瞬间归来,同床共枕数十年啊,她终是,太了解眼前这个枕边人了。
“王上的这份大礼,臣妾,当真是不得不收了。”
她闭上眼睛,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去。
“母后——”
昏迷前淳于王后似乎听到了一道急促的呼喊声,那声音很陌生,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
叶琛一直到傍晚时分才从宫里回到家里,同行的还有他的儿子叶知书。
这一次回来,叶知书也得黎王钦点,让他一起回来了。他在苍梧的历练,算是暂时结束了。
父子二人在马车上起初谁都没有说话,叶琛却时不时的叹气。当被叶知书问他:“父亲何故叹气”时,叶琛说道:“今日之事,必已震动天下,回家后,你三叔定会抓着我刨根问底,我在想到底要怎么解释。”
叶琛说的没错,黎王今日之举,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无人不在八卦,文武百官更是议论纷纷。毕竟,单是黎王找到女儿便罢了,的确算得上一份大礼,虽然神秘惊喜了些。可随之而来那女子苍梧海寇的身份,及她杀了淳于悯生等作为,却让此事平添了许多诡异之处。
“父亲如实告知便是。”叶知书显得很平静,他掀开车窗,淡漠的目光追随着车外熟悉的奉京,心中在想,公主在熟悉的王宫中,此刻应该也还算适应吧。
果然,叶琛一回家中,身为宰相的叶德就立即找了过来,并且开门见山:“二哥,那位温华公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叶琛将与君寰宇认识的经历讲了一遍,叶德摆摆手道:“这件事我也知道,王上在苍梧城外遭遇刺客,是知书带她救了王上,听说温华公主还是苍梧海域最厉害的海寇团伙浮玉楼的楼主,是与不是?”
叶琛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了:“不仅仅是最厉害,她所统辖的浮玉楼,早已经是苍梧海域唯一的海寇团伙了,其余的,全部都被她给降服了。她在苍梧海域乃至整个苍梧城,的确是个一手遮天的人物。”
“那听说后来她杀了淳于悯生,王上定了她杀头之罪,也是真的?”
“是真的。”
顿了顿,叶琛又补充了一件事:“在此前王上似乎有意赐她嫁给太子,以答救命之恩。淳于悯生也是听说了此事,担心威胁到太子妃的地位,这才孤身去了浮玉楼。没想到她如此果断冷酷,直接将人给杀了。”
“那她怎么就成了王上的女儿了呢,是如何发现的?”叶德为官数载,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还好他二哥叶琛虽然脑子一根筋,但却深受黎王信重,走到哪里都带着,还能从他这里尽快得到消息。
叶琛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此刻口干舌燥,却也浑然没有半点想喝水的心思:“其实王上早就怀疑她就是温华公主了,我猜是父女连心吧,为此一直在让我暗中调查,后来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不过王上也怀疑,如果她真是公主,为何这些年都没有主动来认亲。直到查封浮玉楼后,我找到了一本手札,是公主写的,交于王上后,他痛哭流涕,道是公主在手札里清楚地记述了,她一直对王上王后心怀怨怼,更希望用自己的死来报复他们。还好,我赶到刑场时尚来得及,这才不至于让公主成了刀下亡魂。”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查出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确就是公主,王上的亲生女儿?”叶德抽丝剥茧地问道。
叶琛事无巨细,道出了他所查出的那些可证实公主身份的证据。
“还有公主肩头的胎记,其实在公主入狱之初,我便让婆子仔细查验,但却并没有发现胎记。若非如此王上也不可能判了公主枭首之刑。还好,那本手札发现地及时。后来公主也承认,她肩头的胎记,是她不想被发现身份,用了一种特质的药水掩饰了。后来婆子再验,果然发现了胎记。”
叶德点点头:“这么说,公主的身份已经可以分明了。不过她竟然对王上王后如此怨恨,不惜杀了淳于悯生来获罪。我倒是很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只是连药水饰胎记都能做得如此缜密,一心“求死”的一个人,却能留下手札,这,算不算一种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