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真奇妙。
北寰言第一次被人骂卑鄙,竟然觉得有些肆意的快乐。
原来当坏人,是这种感觉。
比当好人容易。
如果这他都能猜对,他就不介意再多猜一点。
“护城河的女鬼,也是你让人放出的消息吧?”北寰言脸上抹上了些许阴鸷,“其实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发现了河里的女尸,女尸查到雏凤楼,你就能把那名单递到府衙来。帮你散播女鬼流言蜚语的那个人,是个书生打扮的人吧?他就是你的情郎对吗?”
“你!”
如玉再也忍不住了。
“你漏的破绽太多了,一个狼狈出逃、来敲登闻鼓的人,不应该穿得那么干净。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有问题。”北寰言望着如玉,“名单,换你的情郎不死或者换你不死,你选一个。”
“……”
如玉低头,凌信收了剑,看向北寰言。
他不懂,北寰言为什么要让这姑娘做这种艰难的抉择。
微风骤起,把树枝吹得沙沙作响。
本来晴天万里,一瞬间,便被乌云遮蔽了天日,暮气茫茫,天色向晚。
“我选他。”如玉轻声道,“他是一个有才学的人。我在雏凤楼里,薪酬微薄,能供他一时,供不了他一世。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有盼头了。但能得他一顾,得他深情,我死而无憾。”
如玉爬起来,拖着一条半麻的腿,走向案牍,写下一个地址,拿给北寰言:“公子,你能在这府衙里审我,一定是一个大官吧?求你,如果可以,保他仕途畅通无阻。”
北寰言接过那张纸,睨着她,道:“但愿,他也如你所想,选的是你。”
如玉没听懂,抬头茫然地盯着北寰言。
凌信走到如玉身边,把她腿上的银针取下,提点道:“你若交了名单,那便是你死。你还不懂吗?”
如玉摇头。
北寰言不欲与她多说,抬脚离开。
凌信轻叹一声:“你在牢里多加小心罢。”
凌信让御林军把如玉送回牢房里,交代冷威看好如玉,转身追上去。
北寰言侧目:“南街,流水巷。”
两人去了马厩,牵出马匹,翻身上马,向南街流水巷奔去。
此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天云压下来,似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走大路,没人开道,道路难行。街上货物车辆马匹毛驴什么都有。大街上有辆骡车翻了,前后堵了一堆人。
北寰言与凌信的脚程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到流水巷的时候,已经没了天光。
四邻都亮起了灯,唯独北寰言要找的那家夹在灯火里,暗得格外显眼。
两人从马上下来,凌信亮出飘渺剑,小心翼翼地向门口靠去。
北寰言蹙眉,一推,院门便大开了。
这宅子不大,是一进的院子。绕过门口的照壁,就是里屋。
只是已经入夜,屋里没掌灯,让人起疑。
凌信与北寰言相互递了一个眼神,便向里屋靠去。
两人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里面没动静,只有风声。凌信便不管不顾一脚踢开。
屋门大开,狂风骤起,直接吹散了屋里案牍上放着的纸张。
散散白纸在屋里翻飞又缓缓落下。
凌信先进去,横剑于胸前,扫了一圈,发觉屋里确实没人,才收了剑。
北寰言缓缓走到案牍前,桌上砚台里,还有墨汁,他拿手沾了一点,捏了捏:“新墨。”
他又扫视一圈,看见一张带着污渍的宣纸,他走过去,把纸捡起来,只见那纸上似是被透过墨迹。
隐约能成几个字。
“玉……”北寰言努力认着,“招?”
几息安静,北寰言忽然反应过来,瞳孔微缩,当即转身就往外疾行:“回府衙!”
“什么?”凌信见北寰言一阵风地往外走,立即跟上,“写的什么?你这么着急回去?”
“如玉招供。”北寰言把纸握在手里,“我们身边有他们的人!所以他们才没有再派人来跟踪!”
“什么跟什么?”
北寰言说得断断续续,凌信没听懂。
北寰言也顾不上跟他多说,奔到门口,翻身上马,往府衙赶。
“你说什么啊?”凌信翻上马,跟着北寰言跑。
北寰言根本顾不得跟凌信多解释,马奔出清水巷,又到大街上被堵。
北寰言闭上眼睛,努力从记忆里调出之前看过几眼的沁春城舆图。
很多画面从他脑子里闪过,一张沁春城舆图在他脑子里逐渐拼合完成。
他凭着记忆里的那张舆图,找到了相互贯穿的小巷,直至府衙门口。
“走这边!”
北寰言已经在脑子里构建完成了路线图,他绕开拥堵的大路,直奔小巷。
*
如玉抱着自己的双腿,蹲坐在角落,抹着眼泪。
坐在这深牢之中,什么前途,什么郎君,都是奢望。
冯郎,冯郎……
如玉靠在潮湿的牢壁上,一直想着那个人。如果她受罪能换来他一世长安,那她也认了。
忽然牢门外有动静。她下意识地往墙角缩。
凌信走之前交代她在地牢里小心些,可她手无寸铁,若有人有心害她,她怎么防得住?
一个黑影映在墙上,一缓一缓地往她这里来。
牢房里忽然一下没了声音,只有那个脚步声在往她这里靠近。
如玉满眼泪光,她是真的害怕。
她知道自己早就碰触了雪娘的逆鳞,也知道那些出现在名单上的人都有杀她的心思。
可她能怎么办呢?
为了博一条出路,为了让自己脱离贱籍,她必须这么做!
她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不想死。
她还有情郎在外面,等着跟她双宿双飞……
如玉深吸一口气,大声唤道:“冯郎?!是你吗?!是你吗?!”
那黑影没做停留,直接往如玉的牢房来。
如玉见那黑影不出声,就知道来人有蹊跷。她不敢再出声,捂住自己嘴,使劲地往黑暗里缩。
忽然,一个衣衫褴褛,佝偻驼背的矮丑男子出现,吓得如玉心里一惊。那丑陋男子一瘸一拐地拎着饭盒,朝她这里来。
如玉见过这个人,这人是平日里给牢里送饭的那个哑巴。
那人从饭盒里拿出一碗糙饭,又拿出一个碗,倒了一碗水放在的牢房外,走了。
如玉放下心,擦干眼泪,爬向牢栏,伸手去拿牢笼外的饭。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窜到她面前,以掩耳不及迅捷之势拉起她的手,把她整个人都拉到牢房门栏处。
方才那个送饭的哑巴又回来了!
他一只手擒着如玉的手腕,一只手厄住她的咽喉,手劲极大。
救命……
如玉拼命地挣扎,她想喊出声,可她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她脸色涨红,一只手被擒住,另一只手拼命扒厄在咽喉上的手。她用指甲死命地扣入着那人的手掌,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
冯郎,救我……
冯郎……
如玉眼眸逐渐透出了血色,她一口都吸不上来,手脚力量逐渐逝去。
“放手!”
一声冷喝带着凌冽的刀锋临空劈下。
那身形佝偻的男子反应极快立即向后翻去。
如玉大大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卡在喉咙,她又努力地把那口气吐出,翻身趴在地上,死命地咳了起来。
冷威睨了如玉一眼看见她并无大碍,立即提刀砍去。
大牢通道里地方小,转不开身,冷威一刀过去就占了大半的空间。那人靠墙而立躲过这一刀,侧身抢了一个位置,伸手要去夺刀。
冷威见状一脚踢在那男子手上,刀身到拉回来,横向劈去。那男子见刀跟来,立即借着冷威那一脚的力气后滑一丈,避开刀锋。
冷威垂下眼眸,厉声呵斥:“还不快束手就擒?!外面重兵把守,你逃得出去?!”
男子犹豫片刻,唇齿一动。
冷威一愣的功夫,那男子就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到此他才知道方才那男子嘴上的动作是吃毒药自裁。
冷威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尸体,身后就有脚步声。
他提刀横在胸口,警惕来人。
凌信先一步从拐角处奔出来,北寰言紧随其后。
两人扫视了一圈。
见如玉趴在地上猛咳,冷威前面死了个人,北寰言心下一沉,薄唇紧抿。
凌信跨过去,绕到那人尸体旁,把手放在那人脖颈处,人已经没了脉动。他又拿出银针,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些流出来的黑血,放到鼻下闻了闻,一股恶臭。
这味道……
似曾相识。
凌信又拿出一个手帕,把这些黑血擦了一些,收在身上。
冷威收起刀,懊悔地转向北寰言,单膝跪地:“公子,我没想到他会自裁。请公子处罚。”
北寰言摇头,让他起来:“这不怪你,你战场上出身,不知道这些人的下作手段。”
说罢北寰言便转头去看牢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如玉,缓声道:“他们是一伙的。”
如玉捂着脖子,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声音沙哑地问:“什么?”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想杀你的人,跟你的情郎是一伙的。”
如玉摇头,哭得无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张口做出了口型:我不信!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