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骄快步走到议事堂。
朱公公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下人们做得很好,好茶好水的伺候着。
见顾骄踏进了门槛,朱公公连忙起身行礼。
“哎哟,我的王爷,身子可大好了?”
顾骄伸手把人扶起来,未有半分不敬之意。
“多谢公公挂念。”
“多亏身边侍卫相护及时,现下身子并无大碍。”
朱洪眼中的关切倒不像是假的,对着顾骄好一阵嘘寒问暖。
这才进入正事。
“皇上自打王爷告假,心中甚是惦记。”
“这不,非得派太医来亲眼看看,才放心。”
朱洪背后的杜太医向前走两步,恭敬地行礼。
顾骄到主位上坐下,撩起袖袍露出手腕,等着太医查看。
太医一边问诊,这边朱洪也自顾自地说着。
“皇上还命老奴带来了几盒参,说是西洋来的玩意,能滋补益气。”
“还有些玉器古玩,王爷都收下。”
随即招招手,随侍的小太监连忙把几大箱子东西抬进来,一箱一箱的打开验收。
顾骄点点头。
“替本王多谢陛下。”
“陛下说,若是明日王爷打算去,退朝后务必去一趟御书房。”
朱公公凑近身子上前,声音放小。
“陛下非得亲眼瞧着,这才放心。”
顾骄莞尔一笑,伸手把袖子理好,起身走到装满银钱的御赐物前,拿了几颗不打眼的玉珠子,塞到朱公公怀里。
“公公来一趟辛苦了,拿着吃茶吧。”
朱洪笑眯眯地收下珠子,好似也不甚在意价值高低。
见到了人完好无损,也就没了再耽误的必要。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呢。”
顾骄打了个手势,侍卫上前,领着朱公公离府了。
看着朱洪离开的背影,顾骄想到,朱洪前一世也是这样,对谁都笑眯眯的。
可只有顾骄才知道,这位公公对自己是实打实的喜欢,不知何故。
那年父亲战场身陨,母亲在家悲痛欲绝。
但北国来势汹汹,一场战乱后,竟无人找到将军骸骨,只好以一身衣冠,葬于馆内。
顾骄得知此事,自是不肯答应。
一身素衣跪在御书房外的玉石板阶上,只求皇上能允顾骄去往前线,迎回父亲尸骨。
皇上大怒,不允、不见,二人就这么僵持着,顾骄连连跪了三日。
烈日骄阳,石阶晒得滚烫,顾骄几度快要晕厥,又靠着一口气撑着。
天子之怒,自是无人敢去帮着顾骄,哪怕一水一食。
只有朱洪,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撑着一把伞在顾骄头顶,又在他手里偷偷塞了好几瓶金疮药。
顾骄心里一直惦着这份恩情。
也不知道最后得知自己的死讯,朱洪难受不难受,顾骄心想。
送走了朱洪,夜幕降临。
整个王府的小道都陆续掌了灯,寝殿更是灯火通明。
顾骄还从未这样沿着一砖一瓦,随心而自在地走过王府。
沿途有指路的光,通向回家的路。
是啊,回家。
自母亲离开后,似乎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想到沈清还在寝殿等着,心底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欣喜和心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侍卫推开大门,顾骄满怀期待地朝屋内望去。
香料在炉内燃着,桌上还摆着精致的点心,但就是空无一人。
哪有沈清的影子?
明明让他在寝殿候着呢?
怒火还没来得及涌上,顾骄突然想起,沈清这谨小慎微的样子,哪是安心享乐之人?
他暗中运力,探查四周的情况。
房梁上传来微弱的呼吸,内力极高,不仔细辨别根本发现不了一丝踪迹。
顾骄不动,房顶上的人亦不动。
好像无事发生,但顾骄就是知道,有人在时刻关注着自己。
沈清就是这样一直守在他身边吗?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无论风雨,不问春秋。
顾骄喉头一哽。
“小五。”
一道黑色的身影闪出,他已然换上了平日的暗卫服,黑色束口衣袍,显得腰身比例极好。
暗四用的定然是最好的药,只消一日,沈清气色便已好了许多。
沈清拱手,直直地跪下行礼:
“主子。”
顾骄摆手,示意人起来。
“让你在寝殿候着,不是在房顶上挂着。”
沈清抿嘴,
“属下......向来如此,暗卫在寝殿待着,不妥。”
死板、较真,顾骄心里评价。
“罚你贴身侍奉,你既已认罚。”
“贴身的意思?明白吗?”
沈清闻言,双颊又红了起来。
“属下明白。”
顾骄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抬起手来。
“明白还不动?”
看着眼前人呆呆地样子,补了一句,
“更衣。”
沈清恍然大悟,起身,替顾骄褪去外衫。
手上挂着的衣袍,还带有主子身上的余温,隐约夹杂着冷冷的清香。
场面又愣住了。
顾骄咬牙切齿,
“本王要就寝了。”
沈清呆呆的,但一直在暗处看着,大约也知道是什么个流程。
端着水和帕子笨手笨脚地伺候顾骄洗漱。
顾骄心里满意极了,又突然想起今日在偏殿的事情,面色一冷。
“你现在还和暗四住在一屋吗?”
沈清诚实地点点头。
“但你现在是近身暗卫了。”
“本王有事寻你怎么办?”
沈清疑惑,
“属下寻常都在主子身边,不会不在。”
顾骄不满意,
“你总有不在的时候。”
沈清想到,这贴身侍奉既是惩罚,那定然不会过于简单,主子定是在敲打自己。
沈清立即跪下,声音郑重而有力。
“请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尽心尽力,随唤随到。”
顾骄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他忘了这小东西是个死心死意的小古板,周旋不得一点。
“你给我搬到小间里去,什么东西都不用收拾。”
“今晚就给我去睡。”
小间,顾名思义,是府中主殿旁,侧开出来的一间卧房。
一般都是妻妾侍寝完后,家主不愿同床,故而临时下榻之所。
顾骄府里并无女眷,因此小间也一直搁置无用。
沈清楞了半响,犹犹豫豫地开口,
“主子,属下住进小间,怕是不妥,以后主子有了......”
“妥不妥本王有数,后院那玩意本王不需要。”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骄一把子把话接过来,不给沈清再开口的机会。
“属下......遵命。”
埋着头,退了出去。
顾骄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咽了下去。
想赏他点儿好,却把自己气得半死。
平复了好一会儿,这才上床就寝。
顾骄躺在床上一时间无法入睡,脑子里思绪纷乱。
一会儿想到明日上朝,再次见到赵乾煜,不知会是怎样一幅情形。
一会儿念着,不知沈清在小间睡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夜深很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突然,房顶传来很小的砖瓦摩擦声,若不是顾骄内力深厚,定然无法发现。
他下意识地摸出枕下的一把匕首,随时准备起身。
一声响动后,又恢复平静。
熟悉的呼吸频率传来,顾骄这才放下心来。
想到沈清紧赶慢赶地收拾完寝房,又偷偷跑到房顶守着,还压着动静怕被人发现。
心下软软的。
但又心疼,这人心间地痛处定然未能痊愈,却满心满眼地都是护着自己。
都让你去休息了,偷懒也不会。
罢了,慢慢教吧
怀着心里的温热,顾骄沉沉地睡去。
次日清晨,天未曾大亮,沈清就已经伺候着顾骄起身。
沈清虽然动作笨拙,却已比昨日好上许多。
上了马车,沈清正准备隐去暗处,随着进宫,却被顾骄叫住。
“去泡药浴,今日有暗三跟着。”
沈清还想说点什么。
“听话。”
看着主子的笑颜,准备的话术尽数咽下。
两个字里居然听出了宠溺,看来是该好好泡泡药浴。
待马车走远,沈清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
这是顾骄重生后第一次上朝,站在武官的前排,听着无多大用处的上奏,偷偷眯着眼睛补觉。
朝中并无大事,无非就是文官吵吵架,各地一些冗杂的纠纷,时辰一到,皇上衣袖一挥,退了朝。
御书房内,
念着顾骄大病初愈,皇帝直接赐了座。
小太监奉上刚泡好的洞庭春,是苏州那边送过来的贡茶,都是新鲜采制,一年一季。
宫里每年能收到的不多,分下来的份例也屈指可数。也就皇后和几个皇子能分得到一点。
以前顾骄进宫面圣,有幸尝过一回,香气清淡,滋味甘醇,十分喜欢。
而后皇帝每年都会从自己份例中拨出一半,送到将军府,可见其受宠程度。
顾骄品茗,想到上一世自己在京都扬着头行事,多少次都是皇上出面,看在顾老将军的面上帮忙拦下。
而后顶着军功回来,自己站到了太子一派,皇上暗中敲打了自己多少回,却不知悔改,最终却落了这样一个下场。
不过皇上是如何分辨,自己不该和太子亲近?是因为自己军权过重,若是站队,会打乱皇子之间的制衡?
还是皇帝另有别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皇上至始至终,从未有过对自己不利的心思,至始至终,都是那个父亲走后,明里暗里教导自己的长辈,当是可信。
思绪至此,顾骄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三分真挚。
“臣上月去往槐江山,有幸猎到一只成年山虎。”
“那虎通体毛发锃亮,长得极好。”
“故臣将老虎皮扒了下来,又找了城里有名的绣娘,织成了一件虎皮斗篷。”
顾骄打了个手势,命人将斗篷呈上来。
“想着下月围猎,山中湿冷,皇上定能用得着,就送了过来。”
皇上看了十分喜欢,让朱洪给他披在身上,连说三个好。
“暖和,真是暖和,难得你有这份心。”
皇上让近侍把斗篷细心收好,笑着又赏了好些东西。
这才敛了神色,开始问话。
“下毒之人,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您的大儿子。但这可不兴说。
“回陛下。”
“未曾。只是抓住了那个有意爬床的女子,几番审问,嘴严实得很。”
顾骄避重就轻,但也不算隐瞒,苏落确实一字未说。
皇帝冷哼一声,不知是否相信这套说辞。
“那你身边的几个暗卫,该罚。”
“护主不力,办事不严。”
顾骄起身,拱手回话。
“当值者暗五已经领了鞭刑,但此事也是臣未设防,不能全怪他们。”
皇帝听到暗五两字,神色一动,却只有一瞬,顾骄并未放在心上。
“朕记得你父亲常说,以牙还牙,吃了亏就要报复回来。”
“朕觉得此言甚好。”
“你放心大胆地去做,无需顾忌。”
“有事朕替你兜着。”
顾骄十分震惊,皇帝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我要报复的,可是你亲儿子。
但未显于面上,神色从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