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清亮。

平缓的脚步踩在宫道上，地面上一滩水光映着珉，以及他背上渐要转醒的傅忻。

“我没骗你吧。”

珉笑着说道。

拂过耳畔的声音如同飘飞柳絮般柔和空渺。

珉停在宫门前，将傅忻放下。

傅忻摸了摸后背，没伤。

“好些了吗？喘得过气么？”

“都好了。”傅忻又问，“我们这算是通宵过关了？”

“通宵？”

珉唇畔勾着浅笑，他静立一旁，如同冰雪雕刻出来的神像，在日光下有融化成一滩清水的趋势。

“你昏迷的时间加起来，应该算睡了很久吧？”

“……”

极具侮辱性。

“哈哈…走了～”

珉转身，上前推门，宫门大开，两人一齐进入了一个结算空间。

怎料得结算没让系统来，反倒请出了希尔维亚，她坐在正前方的黑沙发上，正在阅读一张报告单。

“通关了，一人一只连发弓弩，箭没了进皇宫就能立马刷新，我给你们叠了技能buff，你们可以直接上手使用，还有疑惑吗？”

希尔维亚抬眼。

傅忻见珉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替他说：“没有。”

希尔维亚点点头，两个人瞬间被一股能量轰出了房间。

傅忻被无情从高处摔进水里。希尔维亚几次传送都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温柔和人情。

傅忻擦了擦脸上的冷水，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又小声地喊了声“珉”，结果并没有得到回应。

四周昏暗潮湿，待眼睛适应黑暗后，傅忻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室内，而不是被扔河里了，他躺在溢满水的浴缸里。

他意识到现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珉没跟他传在同一个地方。

傅忻现在穷得要死，离了珉这个工具人举步维艰。

惨痛。

他希望出门就能遇到珉，慢摇摇地扶住浴缸边缘正要起身，耳边却听见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摩擦墙面发出水声。

傅忻循声瞧去，正对上一只猩红非人的巨大眼珠，一只触手“啪”地扇在傅忻身上，傅忻摔在地上疼得咬牙。

爹的。

希尔维亚的规则漏洞，鬼怪晚上出没，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触手与傅忻的肩膀擦过，巨怪猩红的眼睛遍布房间各个角落，触手扭开傅忻后方的门把手，把傅忻缠起来送了出去。

门被巨怪“砰”地关上，表示逐客。

巨怪貌似不想搭理玩家，傅忻因此草率捡了条命。他不敢耽误，上楼梯得见光束。

重新回到路面上，这里是座荒废了的食肆，周围的门店也都烂得一塌糊涂。

食肆木桌上还呈着各式各样的菜品，菜香味闻久了，空腹感越来越强烈。

傅忻立刻远离了这座古怪的食肆，街道安静，风都进不来。

死城。

傅忻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在原来的古城大地图里，如果在，他也不知道皇宫在哪个方位，中途也怕有人守株待兔从岔路里杀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不在，那麻烦就大了。

傅忻沿着一条街试着走到头能看见什么，结果小摊车突然动了动，下面钻出来个披头散发的人。

四处静得能听见那人骨头嘎吱嘎吱地响，瘆人。

傅忻见怪不怪，只听那人拿着一个变了形的铁碗，用卡痰的嗓子颤颤吐字：“钱，钱，给我，给……”

傅忻迅速绕开，把那乞丐留在车下鬼哭狼嚎。

乞丐过了一会儿便怒摔铁碗。

游戏参与多了，人有了经验，傅忻谨慎，加快步子跑远，以免诡异乞丐突然身体变形掀开车子，用八条细腿几秒追上傅忻，还拿着大斩刀一边砍得傅忻喷血，还一边面部扭曲地用骇人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不给我钱”之类的话。

跑到回头看不见那个地方，傅忻才停下来喘口气。

对面一座高楼离自己很近，可以去上面观察一下四周，确定自己在哪个位置。

上去后，傅忻成功看见了皇宫的轮廓，但这地方离皇宫太远了，晚上赶过去怕又得被关在门外。

站在高楼上低头努力观察能看见几位玩家在游荡——这地方过于空旷了，很容易被高处的人盯上，傅忻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他试着瞄准一个玩家，发了一箭。

【哔，165成功到账？】

“？”傅忻敬佩地看着弓弩，正要下楼，寂静的楼梯道回响起旁人的脚步声。

傅忻做好准备，听着脚步声估量对方的位置。

“收起你的武器，我早就在楼下看见你了。”

傅忻听到那人的声音反而朝下对准他即将会出现的位置。

林深一个转角露出了他的身影，傅忻举着弓弩没有发射，仅仅是做了个无用的示威。

“都是队友，一起走吧，还真是奇怪，那个白毛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多管闲事。”

“你是我弟弟，我为什么不可以管？”

傅忻毫不留情地拽起他的衣领冷冷看他：“现在我们两个都升天了，我不是你弟弟。”

林深深吸傅忻的气息，握住傅忻的手腕把他甩开，倒是得意地抬起下巴：“还没投胎之前就还是。”

“闭上你的狗嘴。”

傅忻下楼，林深厚着脸皮紧跟不舍。

一条呲着牙的狂犬病狗在身后跟着真是件悲惨的事，傅忻发誓，这么久以来常把林深比喻成狗，并没有歧视狗狗群体的意思。

“傅忻，你打算去哪里？”

“离皇宫近的地方。”

“你现在有多少钱？”

“没钱。”

林深没心没肺地笑：“回头看我一眼可以吗？”

傅忻兀自在前面走着，冷言：“你各个平行时空的灵魂碎片已经合好了，走马灯也见过了，我一次次费尽心思逃离你，你还跟着？真是厚脸皮啊。”

“是啊，”林深道，过了会儿，他步子突然加快，挡到傅忻面前，“那你有什么办法呢？”

他眼里燃起蓝光，傅忻防不胜防，被定在原地。

傅忻气笑了：“我确实没法子。”

林深握住傅忻的手，掰开他的指头，与他十指相扣，瞬间，血管好似变成了钢丝，牵着绳，控制傅忻的关节运动。

逆天特殊技能。

林深牵着他走，傅忻喉咙里冒不出一个字，两人安安静静——画面和谐，兄弟手拉手上街散步。

林深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

傅忻嘴上说不出话，眼睛能动，于是瞪了他一眼。

林深就当没看见。

“去过菜人市场吗？”

堵在傅忻喉咙上的技能消失。

傅忻试着发声：“……菜人市场？”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看看你能卖个什么样的好价钱。”

傅忻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烦林深的理由很多，其一便是林深做事总是莫名其妙，在这里恐吓傅忻就跟刷存在感的傻逼一样。

林深：“我说真的，真带你去看看。这个地图，荒凉的地方都有菜人市场，白猫原本和我一起行动，被菜人市场吓跑了，不然我也不会形单影只，随时担心被围攻。”

傅忻扯扯嘴角：“我也说真的，看屠宰现场不恶心吗？”

“挺恶心的，但是我也亲手宰了你那么多次，是吧？”

记忆中的痛感如同燃烧融化的铁水侵袭全身，泼烂了血肉，连骨头也烧得干干净净。

傅忻突然分不清他是在恐吓还是要动真格，他一语不发，沉默地跟着林深又走了一段路程，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入耳，傅忻阖眼：“我还有活命机会吗？”

林深还是牵着他继续走，想了想：“当然有，你要是死这么快，有什么意思？但是，就算真没命了，我也只会惋惜一阵子。”

啧。确实，他每次屠宰傅忻都是干脆利落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的关联物品，也就是特殊技能者会有的弱点。“

“林深啊，”傅忻只能无奈地对他笑，“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运气好，抽得中特殊技能，你这个条件，开得也太无理了。”

他装得无辜，旁人大多抓不住他的微表情，可林深说不定，重重叠叠的平行时空中，傅忻骗了林深至少百次。

眼下林深没什么表态，就盯了他一会儿，盯得他有些后背发毛，林深面无表情拉着他往菜人市场的方向走。

“哥……换个？”

林深周边气压越来越低，冷得傅忻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换？换什么……”他冷笑，脚下步子加快，硬是要把傅忻往市场拽，他情绪变得太快，傅忻熟悉这种感觉，纯粹是没说到林深想听的话。

那没办法咯。傅忻自认倒霉。

猩红的铁板入目，传闻中的菜人市场狭窄、堆了不少干草、帐篷，半死不活的女人挂在架子上，NPC一大片一大片地刷新，饿死鬼四处飘散，距离傅忻最近的冷面屠夫正要开始活宰小孩。

傅忻倒吸一口气，好像把铁锈吸入填满了肺部。

“来卖人？自己吃还是卖价钱？男的卖不了多少钱。”

林深没搭理问话的屠夫，转头对傅忻说：“可惜了，卖不了几个钱。”

傅忻瞥了眼屠夫，又重新看林深：“你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我。”

林深将傅忻扔至屠夫面前：“多少钱？”

傅忻不情愿地站在屠夫面前，体型上还高了屠夫一个头。

屠夫开价：“600货币。”

林深微微歪头，唇畔勾着打量傅忻的表情：”他有这么差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