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没签下来,你应该要向我解释一下吧。”
“跟了我三年,没想到还能退步,你的大脑拿去当都当不掉。”
“我说过不会为你兜底,你自己想办法。”
“出去。”
最后轻描淡写的“出去”,最令人难堪。
如果不是恰好有其他人汇报工作,余落仪怀疑“出去”前面会加个“滚”字。
优秀的牛马会自己PUA自己,上司没说“滚”,好歹给她留了面子。
想是这样想,余落仪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抿着嘴从上司办公室出来,穿过两旁工位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脸上是一贯的没有表情。
窃窃私语传进耳朵,是其他同事。
“又被骂了?”
“早说了,她一个本科毕业的能做什么,学历不够能力也不够。”
“她心态还挺强的,连个表情都没变过,看来这点骂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不是的,余落仪心里回道。
不是不痛不痒,也不是习惯,挨骂怎么会习惯,她一样会委屈。
只是没人在意,她委屈也没用。
她从毕业起就跟着上司周寻了,周寻是集团太子爷,当时刚回国接手旗下一家子公司,子公司业绩一般,招聘放宽了条件,她校招进去,遇上了周寻。
周寻见她办事还算利索,加上刚回国想培养自己的团队,把她从实习的业务部调到了总经办,此后作为助理一直跟在周寻身边。
一年前,周寻业绩出色,从子公司调回总部,她跟着回来,身上劣势愈发明显。
总部的人基本硕士起步,更何况是太子爷的班底,上面安排给周寻的员工一个比一个出色,每个人来了问一句“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很快,她被排除在外。
名牌大学又怎样,周寻助理的起招条件就是硕士,她本科混进来,谁见了都会产生怀疑。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当上的特助。
余落仪心里自嘲,眼睛盯着电脑看了几分钟,一个字没打。
当天加班到晚上八点,天上下起了小雨,雨伞是牛马必备,她从抽屉拿出来,提着笔记本迈入夜色。
一个小时后出地铁,地铁站距离她住的老小区还有一截路,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揉揉胃部,踩着雨点快速回家。
余落仪和父母一起住,是A城本地人。小区有多年历史了,实在老旧,大雨天路上没什么人,门卫室外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她看一眼移开视线,当初她们家是有能力搬出这座小区的……
回到家,腰下衣服被打湿,她把伞晾在阳台,想去换个衣服,又看到厨房洗到一半的锅碗瓢盆。
余母从房间出来,手里还拿着张帕子:“你回来了?我刚照顾你爸去了。”
余落仪毫不意外:“他又去打牌了?”
“打到一半和人吵了起来,又喝了酒,浑身湿漉漉回来。”余母有些疲累,随口问道,“你吃饭了吧?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想着你加班都在外面吃。”
言下之意,没饭了。
余落仪喉咙动动,最终只说了个“嗯”。
公司有个福利,加班到晚上八点之后会包晚饭,可她刚好在八点的当口走,到现在还没吃饭。
无意与余母多说,余落仪回到房间,先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又找了个面包填肚子,吃之前看了眼保质期,过期三天。
能吃,她抑制住胃里想吐的冲动,强行咽进肚子。
打开电脑调出课程,她跟着学了会儿,中途出门接水遇上浑浑噩噩的余父。
余父还醉着酒,果着上身头发凌乱,看见余落仪下意识要钱:“发工资了吧,给我转过来。”
余落水拿水杯接水,余母为了节约电费没开饮水机,只有冷水:“还要两天才发。”
“他吗的,怎么这么慢。”余父随口骂两句,又说这次得多给他转点,“你不是有什么项目奖金…”
“没有了。”水接好,余落仪直起背,“项目没谈成,奖金没了。”
余父一愣,怒火一下子燃起,指着余落仪鼻子骂:“你怎么这么蠢!连工作都做不好,亏我还供你上学,人家老严的女儿每个月给老严拿一万,你拿多少?!我生你有什么用!当年我要是——”
“哎呀,怎么又吵起来了。”余母听到动静赶忙来劝架,余父还在骂,她好说歹说把人拉回了房间,“砰”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余落仪在客厅站了会儿,老房子隔音不好,关上门都听得见余父骂骂咧咧的声音,她声色如常喝了水,眉头都没皱一下。
回到房间继续之前的课程,集团员工太卷,她不努力就会被抛下,被抛下就没有钱拿,没有钱这个家就完了。
一期课程结束,余落仪看了眼明天的日程,合上电脑坐在桌前发呆。
对于忙碌的人来说发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她仅有的个人时间都用来发呆了。
不由自主,她想起余父刚才的话:当年我要是——
余母一早就听到丈夫的骂声了,只在这句话说出口时跑来劝架,不想让丈夫说出太伤人的话。
尽管这句话之前已经说过了。
当年我要是没拿钱救你就好了,你死了就好了。
余落仪用手撑着脸,通常原生家庭不幸,发到网上求助,网友的建议都是“赶快跑”,更何况她现在毕业能自己挣钱了,去哪儿都活得比现在好。
可惜现实里的原生家庭不像网上那样非黑即白,她也希望父母从小到大都对她不好,什么“重男轻女”、“不让上学”、“非打即骂”的debuff都往她身上加,这样她离开也能干脆点。
然而事实上,在初中以前,她的日子都很快活。
当时父母都有正式的工作,正商量着买房子搬出老小区,将来也方便她读书交友,就在房子看好时,她生了场大病。
手术费治疗费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家里的存款很快见底,亲朋好友都劝余父余母别治了,他们已经尽到了做父母的职责,她的病就是个无底洞,把所有钱投进去还不一定治得好,不如放弃,趁现在还年轻再生一个。
余父有些动摇,余母却舍不得,死活都要救,余父把所有亲戚都借完了,欠下一大笔钱,好在手术很成功,她活了下来。
看她修养好活蹦乱跳的样子,余父也庆幸当时没放弃,她是两人第一个孩子,对她的爱不假。
好景不长,等她上初中时,余父下岗了。
她生病时余母就已经辞职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家里的经济来源全靠余父一个人,余父下岗后这个家就变得困难起来,加上两边的亲戚不时来要钱,原本还能听到欢声笑语的家刹那寂静。
从坚持,到消沉,再到酗酒解闷,她上高中时,这个家就完全变了。
余落仪想起上高中前余父的话,当时余父喝了酒,看余母在给她收拾行李,突然来了一句:“要不不读了吧,出去打工,还能挣点钱补贴家里。”
债还没还完。
余落仪一惊,读书她还能有条出路,不读书这辈子就完了,余母也说不能不读书:“她就算能挣也挣不了多少,将来大学毕业去大公司,那才叫能挣钱。”
余父却怒了,很快和余母吵起来,或者说他憋屈太久,就想借此发泄一下。这是家里第一次爆发这样激烈的争吵,楼上楼下都听得到,余落仪夹杂其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余父指着她道:“当年我要是没拿钱救你就好了,我早住上了大房子,不用起早贪黑赚钱还债,现在只不过要你出去打工补贴家里都不愿意,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话一出家里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没了,此后余父像解脱般彻底释放出来,不再出去找工作,有钱就去喝酒打牌,时不时回来和余母吵一架——通常是他骂余母听着,因为次数多了,余母自己也对余父生出了愧疚。
“当年都说不治了你非要治,现在你满意了?!”
“她毕竟是你亲生女儿。”
“是啊,所以我拿出了我所有存款,我不是没努力过。但存款没了我们就该放弃了,是你死抓着不放,要不是你,我能变成现在这样?”
余母哑口无言。
自此余落仪的人生只剩两件事,读书和挣钱,大学毕业后不用读书了,就只剩挣钱。
她成绩很好,可以读研的,但家里撑不住了,余父是不会让她继续上学的。
好在她的工资不低,这几年陆陆续续还债,只剩最后一笔了。
但,还完了债又如何。
她永远逃不出枷锁。
余落仪闭眼躺在床上,已经凌晨三点,她还没睡着。长时间的压力给她带来了一些躯体化症状,失眠是其中最常见的一项。
就在她以为又要失眠到天明时,大脑一阵昏沉,晕乎乎的直让她想吐,熬过这一阵她迷迷糊糊失去意识。
闹钟叫醒了余落仪,从床上坐起来按掉闹钟,她散着头发一动不动。
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不对,应该说她这25年的人生是一个梦。
忽地,她笑出声。
“噗,哈哈。”好搞笑,原来她生活在一个小说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书中主角即将穿来,主角善良乐观,靠自己解决了很多麻烦,吸引无数人和她做朋友,把一团糟的原生家庭带回正轨,最后还和工作中的上司结缘,相亲相爱,嫁入豪门,一生幸福美满。
按照套路来说,余落仪应该去抱主角大腿的,和主角做朋友,多少能得到些好处。
可惜,余落仪笑着笑着红了眼,她没办法抱主角的大腿。
她不是书中的恶毒女配,也不是炮灰路人甲,更不是主角对照组。
她是原主。
主角穿书而来,占据的,正是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