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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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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的时候一轮冬月已经高高挂在半空。

萧元嘉倚着床头半躺半坐,轻喘着气。向她一次又一次求恳索要的男子正在为她细细清理,脖子上的铃铛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伸手隔着缎带项圈,像揉猫一样揉着他的后颈。这时委屈的喵呜声从床下传来,晚晚翡翠绿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床上两人。没有铃铛的声音代表牠并不是刚刚进来,只是不知牠已经在床脚站了多久。

她正要伸手把猫捞到怀里,柴奉征忽地直起身子,凑到她的面前,轻轻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

鼻息交融,她嗅到了两人之间的气味,也听到了两人之间此起彼落的呼吸声。明净如镜的眸子里倒映出此时的她,脸上还有丝丝红晕,眼角微微带笑,没有往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反而有一丝餍足过后的柔情。

看着他一脸坦荡荡的痴迷恋慕,反而是她不敢直面在他眼里看见的自己。萧元嘉阖上眼睛,唇瓣却骤然感觉到一片柔软。

眼前漆黑一片反而放大了身上的触感,看不见柴奉征让她更加自欺欺人的沉醉在缠吻之中。她心无旁骛地感受他的气息,倾听混杂着铃声的心跳,就连他逾矩的私自抬起她的腿来,她也顺势把它缠在他的腰间,让两人更加亲密的紧贴在一起。

十年后的少年当真长大了,十年后的女将军在经历巨变后也回不了过去。可是在这一刻,他们之间有着前所未有的紧密连系,就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

在她阖上眼帘的一刻,柴奉征的眼角却弯成了月牙儿,露出愉悦的笑意——

小狗还是比小猫重要的。

绵长的拥吻结束,萧元嘉睁开眼睛,目光还是有些迷离。她的手移到他的脖子前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颈饰上的铃铛。

柴奉征轻轻抚上她的手背,气息洒落在她的耳畔:“主人喜欢我戴着属于你的铃铛吗?”说着“属于你”三个字时,还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萧元嘉这次没有把人推开,坦荡轻笑:“喜欢。”

“那我天天给主人戴着好不好?”柴奉征放开微微涨红的耳垂,直直的注视着她,长指在她的手背上打着圈圈。又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次:“天天戴着主人亲自将我锁住的印记。”

和他左耳上的琥珀耳坠不同,这条缎带是她亲手所赠,制成的项圈颈饰是她亲手戴上,并不是她遗落、丢弃的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萧元嘉心里却是想着,这人本来就恨不得把她的名字刺在胸口招摇过市,他要天天把她的缎带挂着铃铛系在颈上,还不是那把她独占的小心思在作祟?可是到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向那些虎视眈眈的前朝旧人、新朝君臣解释,她根本就不想嫁入天家,以萧家女将、前陈郡主的身份冠上大周柴姓?

“既是我的东西,便只能给我一个人看。”她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指,似笑非笑:“不是吗?”

柴奉征竟是出奇的听话,低眉顺首的应了一声:“是。”

萧元嘉愕然:“这么乖?”

柴奉征一脸无辜:“阿璞乖乖听话,主人可不可以应我一事。”

——她就知道,这人的乖巧顺从,不过是在满足她的傲气和自尊。满足了她的支配心理,他便顺势提出请求。

可就算是知道了,她也好像并不反感,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柴奉征直直注视着她,正色道:“明天冬至,我想请薛长史来长公主府一起做冬。”

萧元嘉秀眉一蹙:“让萧家旧部出入长公主府,你可知道什么是避嫌?”

柴奉征不闪不避,从容不迫:“主人除了是薛长史从前的将军,也是薛长史视若亲妹的人。他待大将军如师如父,长公主……也是他的师母。”

萧元嘉沉默了。

她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他还是直白的把话挑明:“就算是南陈的小萧将军也是一个人,不是冷冰冰的一个身份。家人亲缘、手足情义,这些都是主人作为一个人而值得拥有的东西。”

“冬至是团圆的日子,主人与手足共聚,不会有人说你一句闲话。”他郑重说道:“我保证。”

上一次在覆舟山上的皇家猎场外,她不敢自己一人踏进满是昔日旧敌的新朝冬狩场上。

他对她说,别怕,相信我。

她相信了他,也相信了自己,然后在和与自己惺惺相惜的战场旧敌对垒的过程中,找回了一部分昔日的小萧将军。

这次他说,我保证。

保证她可以自由地享用她本来生而为人就应该拥有的东西。即使她因为害怕,已经忘记了这一个事实。

×

南方一向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南陈中人重视冬至比新年尤甚。

边防将在年末上京述职,边境平静的时候萧元嘉都会随父同去,而每一次陈衍都会让两人留到冬至,好让萧家可以齐齐整整的一起做冬。

三年前萧元嘉回京待嫁以来,萧家做冬的习惯没有改变,只是席间少了萧大将军,而她和长公主也是貌合神离,就算是同桌而坐也是相顾无言。

今年的情况却是因着两个并非萧家的人到来而有所改变。

薛道明看见长公主,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激动得不能自已:“师母——”

“我对不住大将军。”

长公主双手把他扶起,注视着多年未见的亡夫爱徒,眼里隐隐有些雾气。“活着就好。”

“萧郎不会怪你的。”

长公主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彷佛有了一丝属于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你若真的随他而去,这才是对不住他的一番栽培。毕竟……江陵的最后一战,他是带着必死的心去打的。”

这话既出,不仅是薛道明,就连萧元嘉也呆在原地,长公主的一句话竟是有如晴天霹雳。

“母亲你说什么……必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长公主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实。只是在那淡然之下,却是漫着化不开的苦涩。

“大陈长年偏安江南,朝野上下无心恋战,乌衣巷里一众开口闭口名士之风的百年世家金玉其外,实质早已腐烂到了骨子里。”

“你父亲并不信命,洛阳一战是他力挽狂澜的最后尝试。”

萧元嘉的心直沈到了谷底。洛阳一战,本来是她剑指周帝的成名一役,那时她志得意满,眼高于顶,觉得天下再大,也没有她力所不及的地方。

长公主却说,洛阳一战对她的父亲而言,却是力挽狂澜的最后尝试。

“为什么?”萧元嘉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似有若无的浅浅鼻音。她用眼角瞥了旁边的薛道明一眼,一脸惊疑交集的他显然也是不知道萧大将军当年的打算。“为什么他不曾对我说过?”

“因为萧郎不想让你知道,你和他都没有选择。萧郎作为大将军他必须赴死,而你作为他的女儿却必须求生。”长公主转动手中佛珠,脸容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这次萧元嘉看到的却不是一个冷漠俯瞰世人的方外之士,而是一个用悲悯去面对丈夫之死、女儿离心的母亲。

“不对。”薛道明忽然开口。

萧元嘉不解的看向他。

“为什么洛阳之战明明大捷,大将军却说他必须赴死?”薛道明一点点的抽丝剥茧:“小将军必须求生,是因为那一纸和亲国书吗?还是在国书下来之前……”

……他已经有了独自赴死,让女儿离开边境,回京求生的打算?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想到了一样的可能,也一样的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可能。

长公主低下眉眼,彷佛不忍再看。半晌,她才点了点头。

“荆州军北伐的时候,萧郎一个人面对大陈朝廷的压力,御史的弹劾由他一人扛下,兵部的军费不足由他自己填上,兄长召他回朝他也坚持挥军北上,深入敌境的你们不知道,也是他不想让你们知道的结果。”

“可是,萧郎自己最清楚不过,大陈当真气数已尽。所以他才借着北周求和的国书让你回京,也允许你派道明——”长公主顿了一顿,看向一旁像是昔日家奴般规规矩矩地垂手立着的柴奉征。“去保护荆王殿下,借此让他离开军营。”

萧元嘉冷冷一笑:“他还真是算无遗策。”笑中却不掩苦涩。

因为知道大陈气数已尽,知道腐朽的朝廷抵挡不住悍勇的周人,软弱的妻舅会出降称臣,知道女儿宁折不弯所以就算是折了她的傲骨也不能让她留在边境前线,而那些视若爱徒的亲信部下他也要为他们安排一条国破之后的活路。

然后,为全名节,又或者是不甘居于用了一生去抵抗的敌国之下,他不得不选择与江陵共存亡。

那么在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她的父亲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死守一座必破的江陵城,用自己的生命去为一个必亡的国家尽忠?

萧元嘉不知道,就像她直到今天之前也不知道,在她以为众叛亲离的三年前,一直护她爱她、教她何谓理想何谓大志的人,并没有违背诺言,在一封国书下来的时候以责任之名重新把她束缚在世人对女子划下的框框条条之中。

她的父亲,只是不想自己留在江陵,随他一同赴这一场无解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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