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梦境
完了。
陆禾满脑子就是这两个大字。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少校真被玩坏了!这个托腮,这个歪头……别是实验一次成了,把AI的性格输进去了吧?
陆禾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少校?杜兰德少校?”
杜兰德维持着这个有点少女的姿势,语气却一如往常:“你似乎知道了很多事情。我们需要互通信息,熟悉的信息可以刺激大脑,让我们的记忆尽快恢复。”
语言和逻辑还是原来的少校。陆禾暗暗地想,只有行为被影响了。
老天……他巡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陆禾有些无法想象,他决定明天把这个情况告知方丽,看看还有没有办法给少校扭回来。
而关于自己得到的新消息,也没什么可对他隐瞒的。陆禾用简练的语言将自己与将军的谈话复述给了杜兰德——这是他复述这段对话的第二遍了,那段内容几乎能背下来。不过和给赛门他们讲的不同,陆禾向杜兰德提起了自己的母亲。
“你知道她吗?”
杜兰德转了转眼睛——这个动作又看得陆禾一阵胃疼:“陆远航的妻子宋思思女士,基因编辑组副组长。TB001号实验体的初始基因由她修正。”
居然还真有几分渊源。陆禾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母亲的名字,叠字的名字听起来自带一种温软的印象,陆禾好奇了起来:“她是什么样的人?”
涉及到主观评价,少校又有点卡壳。好在陆禾及时修正了问题:“项目组中对她的风评是什么样的?”
杜兰德想了想:“基因修正是前期工程,实验体能了解到的相关信息不多。仅有的信息显示,她是一个严格而正直的人,她的组员对她有畏惧心理。”
没想到素未谋面的老妈居然是个强势的女人,不过想想自己父亲的性格,陆禾觉得他们两个似乎很般配。
很想再问问父母之间的相处情况,不过按照少校的说法,恐怕这方面他知道的更少。
少校继续说:“你刚才告知的信息非常重要。事实上,在陆远航研究员出事后不就,我就从营养舱里苏醒了。之后的几年,都在进行封闭式训练。其他实验品的促醒进行得并不顺利,后来在肖雯博士的同意下,将他们进行了冬眠处理。”
“冬眠”,将军也提到过这个词。陆禾问:“冬眠和活体冷冻的区别是?”
杜兰德:“活体冷冻是将人体在生命状态下进行冷冻保存,冷冻状态下,代谢停止。而冬眠则是在低温条件下快速地让代谢降低到最低水平,期间一切代谢正常,但不输入维生能量。目前,只有灯塔实验体可以使用冬眠的方式进行保存,正常人用这种方式会造成死亡。”
陆禾懂了,这和动物的冬眠非常相似——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冬眠前抓不抓秋膘。
他点点头:“你训练吧,我写代码,不打扰你了。”
杜兰德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睡觉。”
陆禾:“……还没到时间吧。”
少校充耳不闻,径自走到床边躺下。陆禾无奈,只能关了灯和他一起睡觉。
两人的生物钟几乎被调整成一致,杜兰德闭眼就能睡,而陆禾这会儿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会儿想少校的实验,一会儿想人工生命的算法,一会儿又想起父母的脸——父亲的形象鲜活,母亲却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母亲当初和实验组的矛盾是什么?如果她是在实验组里出事,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提过,还在为实验组工作?
胡思乱想到半夜,身边一向睡觉很安静的杜兰德突然有了动静。他翻了个身,揽住了陆禾的腰。
陆禾:???
少校一向睡着如死机,就像电脑休眠一样,只有规律却轻微的呼吸声。今天不光有动静,还有大动静!陆禾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减缓了身体的起伏。他转头向身边看去,却发现少校的眼睛微微睁开,半闭半睁着,像十几年前隔着实验舱初见那样。
“少校?”陆禾轻声唤道。
少校没有反应,他仿佛只是在乱梦中睁了一次眼,大脑还在睡眠中。陆禾慢慢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少校的脸颊:“希文?希文?你做梦了吗?”
少校此刻确实身在梦中。当然,TB001原本不会做梦,这场“梦”更像是回溯,是原本压缩加密的数据突然被解压,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
咕噜——
咕噜噜——
世界一片黑暗,唯有水中的气泡发出的声音。
但“水”是什么?气泡又是什么?这些概念从何而来?
滴——
“意识产生了!”
“压制,别让他醒。”
有什么声音隔水而来,男婴刚要睁开的眼睛闭上了,意识再度陷入混沌。
混沌中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再次能感知到周围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脑子里多了很多内容,有各种语言、各个学科的知识、各国历史、艺术、文学,甚至还有时政和格斗技巧。他的大脑仿佛一个内存没有上限的硬盘,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了一堆东西。
与上次苏醒不同,这次他能“看见”周围了,色彩和图形以电信号的形式输入他的大脑。在大脑里存储了大量知识的情况下,他立刻理解了看到的内容。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调试一台巨大的机器,他们称它为“生物信号发射仪”。发射仪好像出了什么问题,让他们一筹莫展,讨论声很激烈,却没人能站出来说一个最终结果。后来,来了一个女人,他们都叫她“宋博士”。宋博士看了看仪器,说:“样本不行,停止吧。”
白大褂们纷纷点头称是。宋博士似乎向他的方向看来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很快离开了。
这是陆禾的母亲。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形成。可是陆禾是谁?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来得很突然,突然得就像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其他知识一样。
他的意识波动很快就被发现了,白大褂们操作了什么东西,他又陷入了黑暗。
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这次他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有两个男人领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了这里。他们将男孩连上了那台机器,一连串的信号传输进了实验舱,他知道了这个男孩的名字——陆禾。
原来他就是陆禾。突然的想法又来了,他不禁想把“陆禾”看得更仔细一点。可是离得太远,信号传输损失得太多,他只能看清男孩的轮廓。好在不长时间,其中一个男人就带着男孩走近了他。
他看清“陆禾”的长相了。男孩拥有一头柔软的黑发,个子刚刚超过实验舱。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他有名字吗?”男孩稚嫩的声音问道。
男人说:“他们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他们的姓氏通常取自基因提供者,也有一些是研究员自己的喜好。”
男孩又问:“那他姓什么呢?”
男人说:“他的研究员有一位非常尊敬的老师,于是将老师的姓氏给了他。他姓杜兰德。”
男孩葡萄般的眼睛转了转:“没有名的话太可怜了。”他蹲下身,整张脸几乎贴在了实验舱上,被液体扭曲得有些变形。“他身上有个条形码。如果用线条粗细来对应长短的话,转换成摩斯电码就是……S、I、V、A、N。希文!就叫他希文吧!”
这时,另一个男人也走了过来,他拍了拍男孩的头,语带笑意:“希文吗?有个名字也是好事,人类都有名字,这是个好兆头。”
不知道名字对于什么是好兆头,但显然,对他来说不是。男孩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带出去了,留下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对他——或者对着实验舱说:“我很抱歉,TB001,也许你已经拥有了一些自我意识,但我必须告诉你,它很快就不属于你了。如果你的运气不错,也许你们的意识会融合。如果你的运气糟糕——那只能说我们的运气都很糟糕。”
他心想,糟糕?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思考”,连接他大脑的机器跳了一个数值。这个变动当然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男人的脸突然扭曲了,他做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你醒着……你现在醒着,是吗?TB001?不,你是希文,小禾给了你名字。希文·杜兰德……你要记住这个名字,记住小禾。你……”
男人说不下去了,他蹲在实验舱的旁边嚎啕大哭。
他浸在实验舱的液体里,觉得自己的灵魂裂成了两半。他以第一人称视角观看这一切,却都觉得自己只是身处于希文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
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因为他似乎离开了那个身体。意识在未知的通道里穿行,过了许久许久,他“落地”了——
在一个一尘不染的,雪白的,巨大的机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