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树林中。
“少爷!那里好像有人!”小厮杨焕指着远处树下的一团黑影叫道。
方瑾瑜快步上前,果然看到一个人蜷缩在地上。他俯下身去看,那人是个中年男子,身上衣服被利器划得七零八落,勉强可以看出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或是帮闲的服色。从破碎的布料中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已经凝结,布满血痂,还有的仍然在缓缓地往外渗出血珠,黑夜里看来十分可怖。
方瑾瑜正准备伸手探他鼻息,便听到耳后生风,仿佛有人从他身后扑了过来。他听音辨位,身子向左一侧,敏捷地避开了来人的攻击。对方应变也极迅速,脚步一点,身子继续向前,右手已抓住他的右肩。方瑾瑜矮下身子,稍一运劲便抖落了负在肩上的手,旋即转身横剑在手,看到五个黑衣蒙面之人已将自己团团围住。
“你们是何人?”方瑾瑜一面小心警戒一面暗自盘算: “这些人上来就如此凶狠,估计不是什么好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搀和余家的事?和我们结上梁子,只怕你脖颈上不大好看。”
“什么叫‘脖颈上不大好看’?”
“脖子上留下个碗大的疤,很好看么。”隔着蒙面,瑾瑜都能听到对面几人好不掩饰的讥笑。
他不欲惹事,连连拱手:“我们只是过路之人,因在道旁看到血迹,担心有人受伤才过来堪堪。不过是想着如能照拂一二,也算是一件仁义之事,并不认识什么余家。诸位似乎有些误会,咱们解开些便了。”
黑衣人冷笑:“现在想来撇清干系?当我们是傻子!刚才耽误爷爷办大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告饶?”
这话说得奇怪,我们刚刚碰面,什么时候耽误过你们?
方瑾瑜不及说话,那人又道:“少蒙老子,老子眼睛还没瞎。想拖延时间,老子就陪你玩玩。”接着便挺剑向他刺来。
那人嘴上轻蔑,但动起手来却是和其他四人齐上,倒像是对自己颇为忌惮的样子。方瑾瑜在家时只和父亲、舅舅等不多的几个人切磋过剑法,一向也不在江湖上行走,像这般真刀真枪地对敌还是头一回,紧张之余还有些兴奋。此时不敢大意,唯有集中精神看清对手的招式来路,一一勉力拆解,严守门户,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团黑影和剑光点点。
跟在后面的杨焕听见打斗之声也冲了过来。敌人以为他还有帮手,相互望了几眼,出手便越来越快。瑾瑜刚开始还能勉励支持,对面刀剑拳脚半点都沾不到他的衣衫,可是时间一长,他注意力下降,剑招便有些迟滞起来。
他心下着急,灵光一闪: “他们五个打我一个,这般只守不攻恐怕难有胜场。也罢,此时拼他一下。”
剑招一变,使一招“寒芒冲霄”,分刺前后二人。面前一人当即中剑,立刻缩身向后闪避。按“寒芒冲霄”原本的招式,是要直刺向前之后画个圈子,向后再刺。
但此时方瑾瑜被人紧紧包围,刺中一人之后,再想转圈便有些困难。圈子画到一半,右臂便被右前方使刀一人划了个口子,还算他变招迅速,立马收剑转身,才不至重伤,还侥幸刺中了左边一人的小腿。
对方攻势稍缓,但仍将瑾瑜围在核心。此时杨焕已经赶到,敌人十分聪明,只把身子一闪,裂开个口子让他进来,就这样将主仆二人一起围在了圈内。
方瑾瑜不免焦虑起来:“杨焕的功夫不及我,还没有兵器,我们两个加在一块也未必能斗得过这些人,这可如何是好。”
敌人与他拆过几招后已经瞧出他功夫不怎么厉害,心里纷纷嘀咕:“这小子功夫怎么突然变差了?”
一人问: “莫不是我们追错了人?”
另一人道: “余漱就在此处,就算这小子不是刚才那个,也必然与之同伙,先抓住这个便是。”
又一人附和: “不管是不是同伙,既知道了咱们的秘密,也活不成了。上!”
他一声令下,包括先前中剑之人,都挺兵器分别刺向方瑾瑜和杨焕。瑾瑜勉强护住杨焕和自己,心中更急。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从树上落下,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接连刺中三个黑衣人的脖颈。那三人应声而倒,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来人全身白衣,面上还挂着白色的面纱,朦胧月色下整个人仿佛裹在银光之中。余下两个黑衣人见自己的同伴顷刻间被杀,心中发怵,不由得退了两步。
只听其中一个大喊: “这才是刚才那个!”
另一人还未说话,白衣人持剑已到,还算他躲闪及时,只受了点皮外伤。白衣人招式娴熟老辣,一语不发,只管频频进招。情势瞬间逆转,两个黑衣人左冲右突,却丝毫脱离不了白衣人的攻击范围。方瑾瑜和杨焕反倒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站在一旁观战。
方瑾瑜便再次附身去看地上那人,虽然呼吸比较急促,但蓬勃有力,似乎并无性命之忧。
另一边,白衣人已迅速占住上风,逼得两个黑衣人连连倒退。黑衣人中武功较高那个见形势不利,趁自家兄弟与白衣人相搏之际,矮着身子退走,绕到了其身后。白衣人挥剑向上,已刺中当前一人胸口,长剑顺势贯胸而出,中剑之人眼见是没有活气儿了。
瑾瑜看的分明,此人本要闪避,却被先前退走的那人从斜后方推了一掌,致使他站立不住,才向白衣人的剑狠狠撞了过去。白衣人的剑紧紧卡在他的身躯内,急切拔不出来,另一个黑衣人则瞅准机会,屈膝跳起,自上而下攻去。
瑾瑜立刻纵身而上,剑指那人小腿。那人觑到鬓边有一团白影飞来,心神微分,为免受伤,只得右脚斜出,踢掉瑾瑜的剑,但因此向着白衣人的剑尖也偏了许多,只刺中了他的左臂。
白衣人向后退闪,瑾瑜长剑脱手。那人趁机逃走,再也追不上了。
白衣人右手持剑撑在地上,左臂伤口颇深,血流不止。方瑾瑜好意上前查看,关心的话尚未出口,却听他冷冷地道:
“你为什么放他走了?”
是个女子的声音。
“我与他们无怨无仇,虽然因一时误会动起手来,倒也不必步步紧逼。”
“无怨无仇?他们险些杀了此人,还想杀了你灭口,你却轻易放脱了他们?”
瑾瑜被她抢白,急忙辩解:“地上之人还没死,论理他们没有杀人,也就罪不至死,你为了救人,已经杀了他们当中四个了,这最后一个放过了也属应当,总不能赶尽杀绝吧。”
那女子很是无语:“如果这个人回去搬了救兵,再来劫杀,那时候他们人多势众,你要如何抵挡?你不愿意赶尽杀绝,他们可不见得会放过你。更何况他们缘何要追杀此人?难道不要问个清楚?”
她说话动了气,臂上伤口血流加快。方瑾瑜语塞,伸手欲扶她坐下,被她甩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准备给她裹伤,却见她已经利落地从衣服上撕下了一段布头。还是杨焕手快,从自己随身的包袱里拿出金创药递给方瑾瑜。他打开盖子,准备帮她上药。
那女子紧盯着药盒,命令道: “给我。”
方瑾瑜不明其意,但依言把药递到她面前,她用右手接过,仔细观察了一阵,又凑在鼻子前闻了闻。
她神情戒备,闻罢才眉头舒展,方瑾瑜便知她疑心自己的药有问题。他素来行事端方,备受赞誉,见她对自己如此不放心,不免有些气闷,但仍旧温言道:“我又不是坏人,这药可没毒。”
“行走江湖,时刻都有性命之忧,自然是处处小心为上。你我非故非友,你说你是好人,我就得信你?”
这话虽然冷漠,但理由充分,方瑾瑜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当下便解了气,准备给她包扎。
那女子却偏转了身子:“不用,我自己来。”
她包好伤,把药膏递还给瑾瑜:“你这金创药不错,多谢。你臂上也有伤,快叫你的家人给你包扎吧。”
瑾瑜便叫了杨焕过来帮忙。那女子缓步朝另一边走去,探查地上那人的伤势。
看了一会,白衣女子返回来: “还好,他没死。”又对他道, “敌人溜走了,又知道我们受伤,恐怕会带着人去而复返,此地不宜久留。”朝着地上那人又看了几眼, “咱们得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方瑾瑜点头: “我们在城内客栈租了房子,可以暂时去那里避避。”
白衣女子张了张嘴,似乎想出言反驳,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方瑾瑜便叫杨焕背起地上那人,快步往东走。半途中路遇一座城隍庙,白衣女子有些支持不住,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瑾瑜关心地道:“你才失了不少血,这样奔走可不容易,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那女子应允,三人便带着受伤之人一起进庙内躲藏。
城隍庙内尚有几只烛火,地上有几个蒲团,白衣女子捡了一个放在柱子前坐下。方瑾瑜细心,找了些茅草铺在地上,然后和杨焕一起扶着受伤之人躺下。杨焕自请去门口守着,他便学白衣女子也拿了一个蒲团坐在她旁边。
白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药丸服下。方瑾瑜有些好奇,问是什么。
“总之不是毒药。”那女子语气冷淡,似乎不喜欢和他多话。
他尴尬笑笑,也不再多问。
那女子又取出一丸递给他。他心想自己受伤不重,到不需要吃什么补药,可是拒绝又显得怀疑于她,便接过来准备喂到嘴里。
哪知白衣女子却说:“你不过受了点小伤,未损元气,不需要吃这药。”
方瑾瑜面上一红,已反应过来他的用意,便起身去喂给地上之人。那人吃了药不久,面色便由苍白转为红润,额上渐渐渗出汗来。再看那女子时,已闭上眼睛,正在运功。
他不好去打搅,只得坐在一旁休息,脑海中想着刚才这番意料之外的遭遇。突然间低头看到自己穿的白衣,模模糊糊和那白衣女子身上的十分相似,随即想通原来自己被误认为是白衣女子,这才惹来那伙黑衣人的攻击。
他还在猜想白衣女子为何要救人,突然后颈中一凉,一把剑自后方横在了自己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