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怕这个?”裴静文语气中透着些意外。
没有不杀人的将军,林建军能站在如今的位置,必然是杀人的,而且杀了很多人。
凭他那满身杀气,就不应该怕这些东西。
林建军听出她话里的不敢置信,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害怕?”
作为生死观教育课满分选手的裴静文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看向林建军。
正要问他以前上课是不是没认真听,突然想起那天被他掐着下巴抵在柜台前,她一本正经回答:“不怕,这棺材又没躺过人。”
林建军愣了一下,双手叉腰大笑,洒脱爽朗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裴静文边锯棺材边稀奇地瞥他,心中暗暗嘀咕:莫名其妙。
棺材的第三个角被锯开三分之一,裴静文放开锯子,捶了捶发酸的胳膊,悲愤望天。
“我帮你吧。”林建军脚踏棺材,挽起衣袖握住锯子来回拉扯,不一会儿就把第三个角分割开。
裴静文心里再一次问候九星会聚。
科技抹消了男女之间的体力差异,可惜九星会聚带她来的这个世界没有科技。
第四个角切到一半,林建军顿住,冲举着锄头挖土沟的女郎喊:“何不只锯两个角,剩下一边正好留着当顶棚?”
裴静文才把锄头扬起来,听到林建军的喊话差点闪了腰,一言难尽地反问:“不膈应吗?”
她不害怕棺材,但是任由它保持棺材的形状,以后每次上厕所跟进棺材一样,总感觉怪怪的。
刚才裴静文锯得是没字那头,现在他锯得是刻有“寿”字的那头,头上顶着一个黑色寿字,好像是有点膈应人。
棺材竖着的四个面被切割开,林建军扎稳马步,打算翻转棺材,以便将四面和底部锯开。
裴静文赶紧放下锄头,跟他一起抬棺材底部。两人都使出吃奶的劲儿,棺材勉强翻滚了一下,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盯着少说两三百斤的棺材,林建军感慨道:“你这二两银子花得还算值。”
裴静文揉了揉手腕,正要点头附和,不想青年以嘲弄的口吻接着说:“八十斗江南稻米、五十斗辽东香米的价,能不值?”
“多少斗?”裴静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斗多少斤来着?”
林建军道:“一斗十斤。”
一斗十斤,八十斗就是八百斤。她为了搭个卫生间,挥手砸出去这么多粮食。
她该恶补魏朝的物价体系了。
“我还以为地震了。”低沉男声从院门口传来,两人齐刷刷转头,宋宗霖拎着一包点心斜倚院墙。
裴静文看见宋宗霖就想起那天的争执,眉心微蹙:“你来做什么?”
宋宗霖晃了晃手中的点心:“来向你道歉。”
他冲林建军抱拳一礼,跨进院中,将点心双手递给裴静文,真诚道:“那天我说了些强人所难的话,还请你看在软枣糕的面子上,原谅我一次。”
“赵应安后来跟我说了,我理解你的心情。”裴静文强忍犹在滴血的心说道。
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更何况身在异世,多个老乡朋友总没坏处。接过宋宗霖递来的点心,他们之间的不痛快就当了了。
林建军视线来回扫过两人,转念一想应该不是大事,便说道:“正好宋兄来,帮着干点活,”又转头对裴静文说,“去库房再拿把锯子来。”
将军宅常住人口不多。
前院住着宋宗霖、林建军的十六骑亲卫和二三十个护院,中院住着余顶天一家人,以及二三十个维护宅院清洁的侍女,后院住着赵应安和她。
至于宅邸主人林建军,他住在隔壁的梁国公府,也就是征犁大将军林尔玉家。
这些都是周素清告诉她的。
周素清是余顶天青梅竹马的媳妇,一个热心肠话痨大姐,管着将军宅库房钥匙。
走到余家院门前喊了声,一个小团子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把抱住裴静文大腿,口齿不清地哼唧:“风车车,车车坏了。”
裴静文双手穿过长夜安腋下,抱起小团子朝里走。
周素清放下纳了一半的鞋底,笑说:“你给她做的风车昨天被老余坐坏了,她嚷着要去找你重做一个。”
裴静文捏了捏长夜安圆嘟嘟的脸,幸灾乐祸道:“阿翁坏坏,对不对?”
长夜安用力地点头附和:“坏坏,阿翁坏坏。”
裴静文哈哈大笑,放长夜安下地。长夜安黑眼睛溜溜转,咬着手指倚在周素清身边,圆滚滚的小脸满是疑惑。
周素揽住长夜安,笑问:“你那恭房搭完了?”
用寿材搭恭房,亏她想得出来。
“没有哦——”裴静文拉长语调,“将军让我再拿把锯子,找嫂子开库房来了。”
周素清冲左厢房喊了声:“菩萨婢,带裴娘子去库房拿锯子。”
话音刚落,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子伸着懒腰出了厢房,走进周素清身后的正屋,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串钥匙。
“走吧。”
菩萨婢大名余芙蓉,今年二十二岁,比裴静文小两岁,余顶天和周素清的女儿,定过两次亲,成过一次婚。
第一任未婚夫未及弱冠便被一场风寒带走,后来又定了一门亲事,是京畿一位小地主的长子。
这次顺利成亲了,成亲后夫妻过了一段甜美生活,还有一双可爱儿女。
哪知命运弄人,一日郎君和余芙蓉拌嘴吵架,醉酒后骑驴回家,一不小心跌进河里淹死了,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泡得发白。
郎君的父母把儿子之死都怪在余芙蓉头上,对她打骂不休。
余顶天就余芙蓉这么一个孩子,二话不说接回女儿和外孙女,外孙子则因为那家不肯放人,留给那家人养着。
不知是不是经历太多,余芙蓉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没有精气神。她打开库房的工具房,懒洋洋地靠着门打瞌睡,示意裴静文自己进去挑。
等裴静文提着锯子出来,她锁上库房,哈欠连天地走远:“那些东西先放你那里,不着急归库。”
林建军和宋宗霖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两张马扎,棺材被搁置马扎上,要切割的地方悬空。
坐一旁休息的林建军接过裴静文递来的锯子,和宋宗霖左右开工,不一会儿就将棺材的几个面锯开。
裴静文正好挖完细深土沟,林建军和宋宗霖扛着木板插/进土沟,裴静文负责回填泥土。
一番操作下来,一个只到裴静文肩膀处的小房子搭好,差不多两平方,摆放恭桶后也还算宽敞。
林建军正想问屋顶该怎么办,裴静文仿佛知他所想,变戏法似的掏出四把各有窟窿而且都没伞柄的油纸伞。
借助木梯爬上院墙,裴静文冲底下两人喊道:“先扔一把纸伞上来。”
虽然不理解,林建军还是扔了把油纸伞给她。
叮叮当当一顿敲,油纸伞就被铁钉固定在木板之上。如此四次,简陋小房子完成封顶。
林建军上半身探进房子,抬头向上看,油纸伞互相重叠,愣是堵住了窟窿。
“厉害。”
“我们共和国儿女就是聪明!”
林建军和宋宗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感叹。
为感谢林建军和宋宗霖,穿越后的裴静文第一次下厨,煮了一锅羊肉面。
低头看着碗里的灰色面糊和肉沫,宋宗霖提了个建议:“要不你和我一样,每月给周嫂交两百文伙食费,在她那里吃算了。”
他发誓,这个建议绝对没有半点私心。
林建军面不改色喝完面糊,严肃道:“宋兄的建议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真这么难吃?”裴静文浅尝一口,直接全部吐地上,“好腥!”她看向林建军手中的空碗,敬佩地吐出两个字,“勇士!”
送走两人,裴静文偷懒没收拾碗筷,坐凉亭里吃着软枣糕仰头望月,忽然想起李白的一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轮月亮,是那轮明月吗?
如果是,她和父母好友虽身处不同的时空,却沐浴着同样的月光,这会让她感到一丝丝安慰。
如果不是,她希望这轮明月能带着她的思念穿越宇宙,去到父母好友身边。
同一片天空下,惨白月光照亮长长宫巷,华贵威严的天子御辇缓缓停在仙居殿前。
作为陪伴天子一起长大的近侍,高显忠如今已是枢密院枢密使,掌朝臣表奏文书及宣达帝令,又被封为渤海郡公,可谓宠信优渥,权盛一时。
尽管如此,他依旧躬身上前,轻声唤醒倚着辇轿睡过去的天启帝:“大家,太后的寝宫到了。”
天启帝轻柔眉心,一双丹凤眼缓缓睁开,里面没有半分情绪波动,给人淡漠而又遥远的感觉。
他扶着高显忠的手走下御辇,独自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华丽宫殿。
“圣人万岁。”
仙居殿正殿前由汉白玉铺就而成的庭院中跪了一地宫人,仔细听可以发现她们语气中的颤音。
天启帝挥了挥手,她们垂首退出仙居殿,和高显忠一群人候在殿外。
抬脚迈进正殿,天子隔着珠帘作揖:“阿娘。”
过了好久,珠帘后响起沙哑声音:“你来做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穿过珠帘,将之搁在银钩后,天启帝步入其中。一位年轻妇人斜倚凭几,看起来和天启帝年岁相仿。
妇人肌肤苍白,眼睫扑扇,看起来脆弱易碎,却又十分美丽,只是和她沙哑嗓音有着极其不相符的怪异感:“你还来做什么?”
天启帝没理会她的问话,自顾自坐妇人对面,倒了杯热茶,只嗅不饮。妇人抢过茶杯,泼了帝王满身,随后将茶杯掷到地上,噼里啪啦四分五裂。
“你到底来做什么?”她愤怒地瞪着依旧云淡风轻的皇帝。
天启帝口吻嘲弄:“我知道阿娘不想见我,可是那些事不也有阿娘的手笔么?”
妇人只听到“那些事”三字,便立即捂住耳朵,尖声叫喊:“别说了别说了……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天启帝慢条斯理地起身,来到年轻妇人面前,强硬地掰开她捂着耳朵的双手。
深邃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多年过去,依旧没有半分衰老迹象的母亲,他兀地笑了。
“臣来是想告诉陛下,长安城中又多了一位天外来客。”天启帝俯至妇人耳畔,唇角上扬,“这还得感谢陛下送臣的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