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静文酒醒,林建军笑说要带她回城,将户籍亲手还给她。
好不容易出城一趟,裴静文严肃拒绝他没安好心的提议,让他继续教她骑马。林建军求之不得,半是严厉半是放纵地带她在乐游原撒了一天的欢。
中秋休沐期结束回城当天,裴静文已经能独自骑马小跑上一段路,但离纵马狂奔还是差的远。
回城之后,林建军亲手将户籍交还给她,裴静文这才知她是他平西南叛乱时,结识好友的“遗孀”。
她本孤女,无亲族依靠,“丈夫”去世后更是举目无亲,不得不入京投靠“丈夫”好友林建军。
嗯……这个人设确实不错,比她编的那个丈夫逛青楼染病死了,她被公婆赶出家门强多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设还解决了她说话夹杂西南口音的问题,可见官场有人,办事就是可靠。
“砰砰砰——”夜色正浓,敲门声吵醒酣睡的女郎。
裴静文不想理,奈何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仿佛她不开门就不罢休,她无奈披上外袍,睡眼惺忪打开房门。
裴静文定睛一看,敲门人正是她的官场熟人林建军。
和平常只着缺胯袍的懒散随性模样不同,他今日身着红衣黑甲,外披黑色罩袍,精神抖擞。
裴静文不禁想起万岁县初见,他便是这身装扮骑在马上,无比高冷。
视线扫过他腰间匕首、横刀、胡禄、豹韬,以及极其风骚的红狐尾,她疑惑道:“又要去打仗?”
林建军笑道:“陪陛下去泓固原秋狝,半月便回。”
真是有病,还以为他要出征,特意来和她告别,结果只是出门打猎。
裴静文无语凝噎:“扰人清梦,就为说这个?”
林建军满是期待地问:“你会不会担心我打猎时受伤?”
方才去主院等阿兄,阿嫂拉着阿兄的手絮絮叨叨叮嘱,不许阿兄骑快马放缰绳,不许阿兄猎凶兽猛禽,猎些狐狸、猞猁、野羊就好。
莫名的,他想到了她。
“担心你什么?受伤?你会受伤?”裴静文怕自己听错,奇怪地看他一眼,“与其担心你,不如担心担心那些动物,能不能在你手中活下来。”
那天他醉酒后的画面她可还历历在目,这么猛的一个人打猎会受伤?
笑话!
“泓固原围场中除了羊子野兔狐狸这类温顺无害的,还有熊、猎豹、鹰、野猪之类的猛兽猛禽。”林建军不死心道,“倘若我一人面对猛兽猛禽,不敌受伤怎么办?”
裴静文仿佛看到傻子:“一个人敌不过,别去不就行了?”她顿了顿,“那些毕竟是猛兽,你何必逞强,猎些兔子狐狸就好。”
“好,我都听你的!”林建军开心地咧嘴笑,“只猎兔子狐狸,不猎猛兽猛禽。”
“你有病!”终于搞明白他目的,裴静文面无表情甩上门,“林建军,你真的有病。”
神经病啊这人!
凌晨把她吵醒,绕那么大一个弯子就为这句话,不是有病是什么?
帝王狩猎,春为搜,夏为苗,秋为狝,冬为狩。
一般而言,春夏多为动物繁育期,未免斩尽杀绝,春搜、夏苗一般不进行。
只在动物膘肥体壮的秋天展开大规模秋狝,既为展示天子崇武精神,也是对士兵作战能力的检验。
古往今来许多底层武官凭狩猎入帝王眼,自此平步青云,秋狝实为男子之盛会。
天潢贵胄、文臣武将、禁军内侍在天启帝的号召下,集结于玄武门外,向泓固原去。
泓固原位于长安县东南,西接潏河,东临浐河,重峦叠嶂,山脚平原水草丰美,乃狩猎上佳之地。
秋狝以天启帝亲自射杀一头鹿始,蓄势待发的王公大臣及禁军侍卫跟随猎犬、猎鹰,如离弦之箭,肩挎弯弓长刀,飞驰而去。
晚间篝火盛会,天启帝依照猎物凶猛多寡论功行赏。
没看到林建军名字,他笑着打趣道:“你们瞧瞧,生擒犁羌王阿翁的中郎将,猎到的尽是狐兔之流,连一只豹子都猎不来。”
中郎将有很多,生擒犁羌王外祖父的中郎将只有一位,众人纷纷望向林建军。
林建军不慌不忙拱手道:“非我猎不来豹子,只是出发前有人担忧我受伤,千叮万嘱叫我只猎些狐兔就好,莫碰猛兽。”
“哦?以往秋夫人耳提面命,让尘只当没听见。”一络腮胡大汉调侃道,“不知让尘口中那人是谁,竟能说服你?”
苏勉起哄道:“能叫铁骨铮铮的让尘听命,还能有谁?”
“哈哈哈哈……”众人闻言大笑,“那必然是位小娘子。”
一人惋惜道:“看来我妹子没戏,可惜呐可惜,听不成让尘叫我一声大舅哥。”
天启帝笑问:“是哪家女娘?说给我听听,要是合适我给你们赐婚,叫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建军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都是我单相思罢了。”
林尔玉笑骂道:“丢人。”
“要是单相思,人家会担心你受伤?”苏勉看热闹不嫌事大,“让尘这话不老实,陛下定要撬开他的嘴,让我们看看究竟是哪家小娘子入了他眼。”
天启帝十分给面子,佯怒道:“再不从实招来,当以欺君论之。”
林建军拱手讨饶道:“回陛下,确实是单相思,那句担忧之言我求了半天方求来。”
“哈哈,这算什么?”天启帝大笑,“堂堂中郎将竟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能轻饶他,你们都去灌他一杯酒。”
“是。”
“臣领旨。”
平日里同林建军交好的文臣武将各个拎着小坛黄酒灌他,三四坛后林建军实在喝不下,连连求饶。
倒不是醉了,是他肚子实在撑不下了,众人也不想真看他撑破肚皮,三三两两散去,围着篝火跳舞。
贺赢慢悠悠拎着一坛米酒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笃定道:“我这坛你一定会喝。”
林建军淡淡道:“有自信是好事。”
“一向娘子不离口的中郎将,何时那般亲热唤一女郎闺名,”贺赢揭开封口递到林建军面前,“阿静,阿静……”
“阿静是你能唤的?”林建军嗓音微沉,“再有下次,小心你的嘴。”
“这就重色轻友了?”贺赢轻啧,“当年咱俩同窗,我还真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哪种人?”
贺赢暧昧道:“读书时不与我们去北里喝酒狎妓,赴各家宴会不搂家妓舞姬。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想染指故友遗孀。”
这话说得林建军哑口无言,当初给女郎上户籍时,确实没想过还有今天。
“放心,”贺赢拍拍他肩膀,“看在你铁树开花的份上,这事儿我不会出去乱说。”
林建军单手扭住贺赢手臂,将人按在桌案上,沉声道:“怕你乱说?”
贺赢无能咆哮:“你爱怕不怕,松开我,”说着开始骂骂咧咧,“活该你单相思,一点都不会追求女娘。”
林建军居高临下俯视他:“你会?”
贺赢不屑轻嗤道:“小爷娇妻美妾在怀,总比你会。”
“还敢在我面前自称爷,不长记性。”林建军拿筷子打他嘴,语气淡淡,“你那娇妻不如没有。”
“疼疼疼!”贺赢叫嚷,“不许妄议我妻。”
林建军嗤了声:“你这为人夫的也不如没有。”
“说了我妻还来说我,过分!”贺赢眼轱辘一转,“总归比你了解女郎,这一点你要承认。”
林建军看他一会儿,慢慢松开他,不耻下问:“你说。”
“喝了就教你。”
“你教的最好有用,”林建军警告地瞥他一眼,单手托起米酒一饮而尽,“快说快说。”
“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小娘子拒绝不……”
八月一晃而过,九月接踵而至。
九月初五,天启帝结束秋狝返回长安城,大魏官员迎来长达十五天的授衣假,裴静文跟着沾光,迎来半月小长假。
想想明年元旦前,除开周末,还有立冬一天假、下元节三天假、冬至七天假、腊日三天假,裴静文是真不好意思去领每月初一按时发放的工资。
受之有愧,实在是受之有愧。
裴静文没去账房领月钱,秋棠依本想让杨管事拿给她,后来转念一想,为何不成全成全希望不多的林建军,便故意拖了几天。
林建军回家第二天,提着一个盖了黑布的竹篮和裴静文的月钱来到西宅。
“阿静,”林建军将阿嫂托他带的月钱搁茶点旁,“我回来了。”
裴静文躺竹摇椅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看向他手中盖黑布的竹篮,有东西顶黑布,里面大概是活物。
“那是什么?送我的?”
林建军弯腰悬看她,笑盈盈道:“你就知道是送你的?”
裴静文推开他脑袋,说道:“你不送我,拿这儿来显摆?”
“猜猜是什么?”
“你昨天才从泓固原秋狝回来,竹篮里还能是什么?”裴静文漫不经心道,“要么是狐狸,要么是野兔。”
“不对。”
“不对?”
有点意思,围场里能当宠物养的也就只有这两样,林建军总不能给她带回来一只老虎幼崽。
不过以他送过她袖箭来推测,就算竹篮里是虎崽,好像也挺合理。
裴静文激动地坐起来:“小虎崽?”
林建军调侃道:“好大的胃口,想养百兽之王,”又献宝似的说,“我在庄子里养了两头虎,庄子离长安有点远,得空带你去瞧瞧。”
裴静文惊讶道:“你养了两头虎?”
林建军骄傲道:“我还养了两头黑豹、三只鹰、十几条猎犬,都在庄子里。有只雌鹰原养在家中,它误食阿兄的金鸦雀,阿兄气得要杀它,吓得我第二天把它送庄子上。”
懒得听他炫耀,裴静文把话题扯回来:“先别说你的鹰啊虎的,篮子里是什么?”
“你猜。”
“不猜。”
裴静文没耐心,耍赖要揭黑布。
林建军赶忙后退两步躲开她的手,笑着催促道:“猜对了才是你的。”
“不猜不猜,”裴静文懒洋洋躺回去,摆手道,“没兴趣。”
“真不猜?”
“不猜。”
林建军将竹篮递给她,无奈道:“不猜就不猜。”
裴静文立即变脸,笑嘻嘻地揭开黑布,瞬间被篮中物惊艳:“哇!小漂亮。”
一只黄白相间狮子猫幼崽探出脑袋,颜色分布均匀,毛发顺滑柔亮,绿金色眼睛就像一颗晶亮的宝石,品相极佳。
小猫轻轻嗅了嗅裴静文指尖,似乎能嗅出面前人没有恶意,拱着脑袋往她掌心钻。
裴静文心都快化了,将小猫搂进怀里,不自觉捏着嗓子说:“小可爱,妈妈的小宝贝,亲亲妈妈的小漂亮……”
听她不同于往日的语调,看她要把猫脑袋亲秃的架势,林建军不由摇头失笑。
亲够了,裴静文仰头看着林建军,眼睛比星星还亮。
“真的送给我?”不等他回答,她将猫抱紧,“不管,到我手里那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