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越累得要命,浑身都酸软得厉害,睡着了却还是不太踏实,好不容易从梦中醒来很快又掉进另一个梦里。
大概是因为程宋在旁边抱着他,被他身上独有的那种气味笼罩着,就很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或开心或苦涩的过往,相互穿插着显得有些混乱,人的情绪也像是坐过山车一般,起落得难受。
经过了各式各样的梦境后,他又梦见自己站在夜晚的街头,看见了很像程宋的人,穿着挺括的大衣站在街对面,安静地看着他。
梁清越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想,其实这也不是梦……程宋说他来过,酒店里也是他,那次不是幻觉,病情也没有加重。
那天晚上梁清越是真喝多了,酒量远不比从前,站不住却还是想去对面看一眼,走了两步就站不稳磕在地上。
二月份的青州已经开春了,但天气还是很冷,呼出的热气在得路灯光线下依旧清晰,夜晚的风有些刺骨。他朋友本来找了司机送他,但对方在来的路上遇上交通事故,梁清越是出来之后才接到电话的,很快谢绝对方另外请人的打算,自己叫了专车。
梁清越穿着大衣靠着后边的花坛坐着,非常不讲究也毫无形象可言,捂着发烫的脸看着前面的地板发呆。
“宋宋。”梁清越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大脑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愣,半晌才很低地叹息了一声。
“梁清越,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有些陌生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梁清越盯着面前地板上忽然出现的那双球鞋,他不着边际地想,这个语气有点熟悉,很像程宋喊他的时候。
直到对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戴着连帽卫衣的大帽子,外面的夹克外套都没扣上,看着很年轻,低着头盯着他看。梁清越眨了眨眼睛,语气有点疑惑:“宋宋?”
程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伸手摸了下他泛着潮红的脸颊:“这是喝了多少啊,你在这干什么呢?”
梁清越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虽然他有点疑惑为什么自己还没躺下睡觉就开始做梦了,但还是看着对面的人,语气平稳:“等车接我。”
“知道我是谁吗?”程宋问,他方才在这路上来回很多趟了,梁清越都没抬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梁清越没点头也不摇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好像是……宋宋?”他像是累极了,整个人疲倦地往前靠过去,语气有点埋怨:“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好久了。”
程宋下意识伸手搂住了他,还没说话,就感受到脖子上有滚烫的液体滑过,整个人都愣住了,“梁清越?”
梁清越没说话,只是埋在他脖子上,无声地掉着眼泪。
程宋第一次知道泪如雨下不是夸张的形容,梁清越这么哭起来,像是在他的世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漫长又潮湿。
他记忆中似乎没怎么见过梁清越哭,除了几次撞得疼了溢出一点生理性泪水,连平时拍戏受伤了也能一声不吭的,偶尔在戏里有哭戏,也不是这么躲着人无声掉眼泪的。
梁清越毕竟是个公众人物,怕他被拍到编排什么不好的事,程宋伸手给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扣上戴好,轻轻地拍他后背,声音也放得很轻:“怎么了,今天玩得不开心吗?”
梁清越没说话,贴着他的脖子沉默了很久,久到程宋以为他睡着了,想先扶他起来,就听见他开口说:“我好久没梦见你了,我以为你以后都不来了,你怎么老骗我?”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程宋却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整个人都好像烧灼起来了,心口发闷又带着尖锐的疼。他长这么大好像只对梁清越食言过,褪去血色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声音很干涩:“哥,对不起……我也很想你,没有不想见你。”
梁清越沉浸在这个美好的梦境中,听到他难得配合的回答,勉强控制住了情绪,“你什么时候回来,还会记得我吗?以后能别走了吗?”
程宋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不想再跟他许不能把握的承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这句话。
梁清越像是看出他的为难,伸手勾了下他的手指,委屈地妥协了:“那也跟我说说吧,别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我一个人……很难过。”
程宋眼睛顿时也红了起来,用力把人按进怀里,和他贴着脸颊,“对不起,梁清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梁清越沉默了几秒钟,“嗯”了一声,“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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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块坐车回梁清越落脚的酒店,程宋有点庆幸不是他熟悉的人来接,不然应该也没机会跟他一起去酒店……不,应该说他不敢吧,毕竟他现在还不能留在国内,他还得走。
梁清越喝多了意识不太清醒,但酒品很好,不吵不闹的,全程都靠在他怀里,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司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关切地问程宋要不要帮忙扶人上去,上车前梁清越还有点意识能自己走,看得出是个子很高的男人,肯定有一定重量。
程宋很快摇头,给梁清越整理好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伸手把人打横抱起来,礼貌地跟司机道别,转身往酒店里走。
程宋没问梁清越住哪个房间,直接坐电梯到达高层,然后从梁清越口袋里摸房卡,开门,进去,踢上门一气呵成。
他出发之前就查了梁清越的房间号,本来是打算在餐厅碰不上人,就来酒店蹲点看一眼,蹲不到就是看一眼房门口的监控——反正来都来了,他不亲眼看到人是不会罢休的。
梁清越因为工作在青州呆了三天,程宋查了他的行程,他助理昨天结束工作被放假连夜走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梁清越是明天下午的飞机飞兰城,有朋友在这边定居,正好约着吃了顿饭。
这边是个很大的单人间,带了个很大的露台,梁清越东西放得很整齐,连以前住酒店习惯开着乱放的行李箱都整理好合上了,房间特别整洁干净。
程宋把人放在床上,在门口调好房间的温度,很快走回房间给他脱了外衣,梁清越被他扰得蹙眉,但还是没睁眼,翻了个身又接着睡了。
虽然很长时间没见过,但程宋伺候他很有一套,洗了个热毛巾出来,把人翻过来躺平,伸手去解他衬衣的领口。
梁清越冬天喜欢层层叠叠的穿,总是衬衣加羊毛开衫,各种款式换着穿,外面套上厚实的外套,整个人看上去年轻又温润的,一点也不像快三十岁的人。
梁清越却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样,条件反射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狭长的眼睛冷冰冰地朝他看了过来。
程宋被那双眼里的冷漠刺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不是醒了,手上举着的毛巾还冒着热气,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很久都没说话。
“是你啊,吓我一跳。”梁清越像是终于认出他来,眼神软和了下来,带着点鼻音的嗓子还有点疑惑:“你怎么还在?”以前这个时候,程宋早该消失不见了,他能留先前那么一会儿就是很难得了。
程宋低声“嗯”了下,伸手继续解他衣领:“我等你睡着,不急。勒着不舒服,腰带也解了吧。”
原本以为梁清越是不想他碰,没想到很快就看见他下巴点了点,语气自然:“你给我解,我累。”
程宋顺手松解了原本扣得齐整的衣服,再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那个黑色的绳子,银色的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出来,色泽明亮,看样子保养得很好。
“你,还戴着这个。”程宋无意识摸上了那枚戒指,上面还带着梁清越的体温,坚硬也温热。
梁清越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指,很快跟藏宝贝一样塞了回去,瞪了他一眼:“这是我的,求我也不会还你的。”
听上去有点无厘头的一句话,程宋却顿住了,干巴巴地否认:“我不要,本来就是你的。”
梁清越还是瞪着他,“你怎么这么小气,上次就想拿走,这次还来?”
程宋有点莫名其妙:“上次……是什么时候?”
梁清越转过头不想看他了,也拒绝配合回答,“你走吧,反正也不会说点我想听的,还抢我东西。”
程宋:“……我抢你什么了?”
似乎是醉的不轻,程宋试探性地伸手转过他的下巴,“别生气了,我不拿你的东西,你想听什么?我都给你说。”
梁清越有点怀疑地看着他,“什么都说?”
程宋点头,“嗯,什么都说。”
“算了,待会儿你又要哭了。”梁清越盯着他看,有些惆怅地叹息,“你好像变了点,这几年过去,我变了吗?”
程宋摇摇头,“没有,你看着和以前一样,更好看了。”说着很小心地给他擦脸,毛巾一拿开就看见梁清越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程宋被他看得莫名脸红,有点迟疑:“怎么了?不舒服?”
梁清越摇头,伸出手:“这里也要。”
程宋被他这个可爱的语气到,托着他的手腕,仔细地给他擦手掌,声音很轻:“梁清越,现在算是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吗?”
梁清越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啊,算吧,就是奖杯没送你。”他就算处于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依旧能记得那天的约定,语气真诚得很让人动容。
“先存在你那吧,我回来了找你拿。”程宋语气自然,想留下的心情比以前都要强烈很多,他好像看见梁清越就走不动道了。
梁清越想了想,“下次拿新的送你吧,不过你要来,不然我,心情不好,就反悔了。”
程宋很快给他擦完双手,随手拢上衣衫,笑着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好?”
梁清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好久才理解他说的什么,撇了下嘴,“好有什么用……你不还是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还有人比你更狠吗?”
程宋眼睛里那点笑意很快收敛了,“对不起。”
“别说了,我不想听。”梁清越看着他苦涩的表情,有些粗暴地打断他,“我才没想赖着你,走吧,烦死了,每次都让我生气。”
“哥哥。”程宋语气低落,伸手扣着他的手,眼底满是情意:“我也很想你,你拿影帝那天我看直播了,特别帅。是不是很辛苦啊?这些年,你拍戏那么努力,我总看见你受伤,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啊。”
梁清越直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变得湿润柔软,心里有些难过,又涌起那种无力感,语气有些颓丧:“不好。别假装心疼我,这么久没见你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厌。”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没什么逻辑性,程宋却很轻易地听懂了,忍不住俯下身半趴在他胸口,“梁清越,我好想你。”
梁清越撇开头:“骗子。”
程宋支着手肘,凑过去贴他脸颊:“没骗你,特别想你,真的。”
梁清越头脑不太清醒,也难得见他在梦里这么乖顺,心里还是舍不得不看他,安静地让他靠着。
反正都是梦了,他还这么乖,不然就试着提一点要求,让他陪陪自己。
梁清越这么想着,努力让试探的语气显得理直气壮:“等我睡着,你再走。”
程宋愣了下,很快应好。
留了床底的小灯带,程宋刚要掀开被子,梁清越又看了眼他加厚的卫衣:“脱了,热。”
程宋一步一指令,很快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了,穿着薄薄的打底衫,终于被允许上床。
梁清越身上还带着点清苦的酒香,混着一点沐浴液的香气,在暖和的被子里晕得很恰好。
程宋刚躺好,梁清越就靠近然后贴着他脖子,声音有点含糊:“你真好,那我就对你再大度一点吧。”
程宋听懂他的未尽之言,心里有些难过:“哥,别这样,多记恨我一点吧。”
梁清越含糊地说了句什么,程宋没听清,侧着头靠近他的嘴唇,“什么?”
“舍不得。”梁清越轻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在哄那时候的程宋:“好好的吧,宋宋,别哭了,你还很年轻。”
程宋听清了这句有些含糊的话,抱着他的胳膊不自觉用力,嗓子干涩得厉害。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眶发热发烫,也不敢再掉眼泪了……至少不能被梁清越发现吧。
梁清越很久没睡得这么舒坦了,程宋身上总是有股很特殊的薄荷清香,不明显也不热烈,只有靠得近了才能闻见。现在这么暖洋洋的被子里更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让人很放松。
其实做好一个人随时会消失的心理准备,反而接受度会好很多,梁清越那天还在半梦半醒中听见程宋在他耳边小声说话,记不清是什么了,但感觉挺让人高兴的。
“我得走了,哥,生日快乐……我努力早点回来,你也好好的。”
梦境忽然和现实重叠了起来,梁清越又听见程宋说要走了,忍不住挣扎着想去握他的手,很快被人用力抓住。
梁清越顿时从梦里落到现实,有些迷茫地睁眼,就看见程宋蹲在床头看他,表情有些焦急:“哥,怎么了?”
梁清越松开手,有些惊魂未定的躺回去,“做噩梦了。”
程宋换了身偏休闲的黑色西装,他刚打好领带凑过来跟梁清越道别,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笑着凑过去亲他,“不难受吧?我量体温正常,给你上过药了,看着还好。这里有热水,你渴了就喝,要是不舒服给我打电话。”他指了下床头的保温杯和装着半杯凉水的玻璃杯,交代得很细致。
梁清越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这神清气爽的样子有点不可思议,沉默了一下,“渴了。”
程宋很快给他倒了水,试了下温度刚好入口,又拿了个吸管给他。
梁清越慢慢吞吞喝了几口就松开了,程宋把东西放回去,笑着凑近他:“我要去上班啦~~晚上见,锅里煮了粥,你起来了记得吃,或者不想吃我另外给你叫餐,都行。”
梁清越“嗯”了一声,伸手勾了下他的领带结,笑了:“每天都这么上班啊,真帅。”
程宋开心地抓着他的手背贴着脸颊,眼睛里满是笑意:“上班嘛,说不定就要见客户,临时换衣服太麻烦了。没你帅。”
梁清越被他逗笑了,伸手推他:“再说下去我该醒了,去吧。”
程宋知道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有心多哄哄他,还是趴在床头看他:“我今天不加班,可以早点回来给你做饭,想吃什么?”
“我下午可能要去工作室,到时候接你下班吧,一块去逛超市看看。”梁清越说,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公司地址记得发我。”
程宋有点受宠若惊:“哥你要接我下班?”
“不方便啊?那我不去了。”梁清越故意说。
“特别方便!”程宋笑着说,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不过他们应该都能认出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问了路直线到我办公室。”
“不会吧。”梁清越语气随意,“你们不是都很忙,还有那么多时间看娱乐八卦?”
程宋笑了下,“这不是因为你太火了,时隔多年,终于还是蹭到了梁老师的热度。”
“不客气。”梁清越闷声笑了下,拉上被子遮住脸,他是真没程宋这种精力,疲倦道:“出门上你的班去吧,我要继续睡了,窗帘拉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