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浔!你给我站住!”

江澄追了出来，他的心情糟糕得像是一团乱麻，但是当他听见魏无羡说那个穿着异邦衣服的怪人是千与惜时，他还是下意识追了上去。

范小西叹了口气，还是停下脚步，转身直面故人。张千语握着伞柄，和范小西共撑一把伞。

二位故人在雨夜中撑伞相对而立，却早就不能回到从前了。

范小西看着贴在门口把头伸出来看戏的魏无羡，心想故人相逢却不能回到从前的戏码倒是被转移到她身上来了，无所谓她早晚能又给转回去。她无奈道：“江宗主，你有什么想说的?”

江澄借着修真人良好的视力，把张千语伞下披着阿蒙苏涉皮的范小西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阴沉着脸问道：“你怎么上了苏悯善的身?”

范小西扶了扶右眼的单片眼镜，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是我的独门术法，可以暂时借用他人的身体。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想看穿阿……巫师衣服的苏涉，感觉会很有趣。”

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保护苏涉什么的，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阿蒙苏涉这个主意一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很想实践，绞尽脑汁用尽办法都要把它变成事实。

因为真的很有趣啊!

金光瑶命令跟随他们撤离的僧人退到庙外，然后微笑着看着江澄以及门口的众人，并不打算插话。金凌看着自己舅舅和对面三个人，只觉得茫然而兴奋。张千语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澄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决定替自己的老乡说几句话。

“江宗主，你冷静一点，你亲人的事并不是小西的错，她只是知道未来的事情，但不能开口告诉别人。我和她一样知道未来，有过付诸行动去改变的经历，所以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么困难多么危险，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小西她想要放弃，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许只有她、温情和温宁三人才知道，她曾经为了改变温情一脉的命运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汗水。她和温情在月见屏障前跪了整整两天两夜，达成交易后又没日没夜地研究药品，才终于及时把特效药研发了出来，成功让族人们从乱葬岗撤离进月见受庇护。

“我在和千浔说话。”江澄恨透了温家，自然不喜欢和温情一脉亲近的张千语，不过千与惜现在怎么和温家人这么亲密?魏无羡也是，怎么一个个的心向着温家!

他强忍住怒气，问道：“世界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江澄自千与惜出走之后心中就有无数的疑惑和愤怒，一开始他还迷茫不知，但当命运的车轮开始无情碾过他的世界的时候，他渐渐明白了千与惜留下的信所隐含的信息。他尝试过避免，但是却于事无补。

范小西知道全部答案，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所以迫切地想要从她那里知道原因。

“这一切并不是注定的，也不牵扯什么宿命。”意外的是，范小西并没有避而不谈，她给予了坚定的回复，掷地有声。

她叹息道：“我的确知晓未来发生的事情，但无法告诉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温若寒称霸的野心，战争无法避免，而江家必然参战，只要参战就不能避免伤亡。你可以把它看做历史的必然性、阴差阳错或者造化弄人。毕竟‘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

江澄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不告而别的回应?”

范小西皱眉，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不确定道：“应该就算是吧。”

江澄“哈”了一声，道：“好嘛，历史必然性!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好分析啊!千浔!在你眼里，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死，难道就是一句轻飘飘的‘历史必然性’吗!凭什么？千与惜，你他妈凭什么？”

他猛地伸手，似乎想要把范小西揪过来，但下一秒还是重重垂下手很有气势地发出一声衣服摩擦声。他怒道：“我们江家给你吃给你住!你的剑是我家给的!你的仙法是我爹我娘教的!你呢?见势不妙就拍拍屁股走人，你信里说得多么潇洒啊，隔岸观火，和江家断绝关系。你凭什么啊?你他妈凭什么？我姐姐那么喜欢你，我娘那么喜欢你，我们把你当亲人!你呢？你把我们当什么?!”

“那你们呢?你们就不失职吗？我在信上怎么说的？让江厌离远离战场!你们做到了吗？!为什么她还是死了!为什么!那是你亲姐姐的命，你就这么不上心的吗!”范小西在心里怒吼着，眼眶微红。如果是千与惜这时早就冲上去揪着江澄的领子和他对骂了，但是现在的她可不能把这段话吼出来。

放弃了千与惜身份的她，早就已经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了。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一道闷雷骤然响起，照亮了夜空一瞬。金光瑶转过头去看范小西，发现她平静的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了。张千语握住范小西的左手，紧紧挨着她。

范小西用尽全部力气让自己不失态，安静地等待他质问完，她平静地问道：“你的心情我已经清楚了。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魏无羡很惊讶，心想她难道是想回到江家吗?

江澄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范小西会这么回应，也不客气道：“现在跟我回莲花坞去祠堂跪在我娘我爹面前把你这些年瞒着我们的都交代出来，接近江家的目的，邪术的由来，都说出来!以后留在江家赎罪!”

“不行，我做不到。”范小西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问什么问啊!

“你——”江澄瞪着范小西，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了。

范小西找到了感觉，她的心情又恢复到以往冷静的状态，理性而抽离。

“你要明确一个事实。”她说“我从来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张千语惊讶地转头看她侧脸，然后又转过头去观察对面所有人的表情。

范小西接着说：“我在信上说的很明白了，‘我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小人，临阵脱逃的逃兵，隔岸观火的看客。’另外，我有优势，你未必可以用武力威胁我。作为一宗之主，你早该看清这个事实，然后再和我谈判的。”

范小西的话并没有平息江澄的怒火，但是让他冷静下来，他“呵”了一声问道：“很好，千浔，那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和我谈判?你要发挥你的神力把我爹我娘我姐姐还给我吗？”

范小西面不改色地说：“我可以但是我不想这么做。温宁是因为他想要变回人类，聂明玦是和聂怀桑的交易。他们的灵魂并不安宁。但是你的亲人早已魂归天地，说不定现在灵魂早已成为了新降生人灵魂的原料了。他们的身体早已腐坏，如果你要他们回来，就要借助别人的尸体。”

“还有阿箐啊。”张千语在心里无奈地补上了一句，范小西又故意忽略阿箐。

江澄沉默地不发一言。

范小西见他不出声，叹了口气，放缓了语速，温和地劝说道：“江澄，人一旦死去，被安葬，就无所谓感受和痛苦了。而放不下的被死亡困扰着的人，就只是活着的人罢了。就让他们安宁地成为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的，你到现在不说对象了，连一个新朋友都没有，这怎么行呢。”

除了愤怒，江澄这时感受到了种熟悉的无语感，他骂道：“你别给我扯有的没的!你现在带着他们要去哪？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到底想干什么?如实招来。”

范小西也不恼，她微笑着说：“那我就透露点信息喽，你们可听好了。”

蓝曦臣打着伞站在门口听完了全程，他无奈道：“你不如进来再说吧，千姑娘。”

“不了，不长。”范小西随口拒绝掉，然后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背道：“‘沉默半晌，江澄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要说什么？

说，当年我并不是因为执意要回莲花坞取回我父母的尸体才被温家抓住的。

在我们逃亡途中经过的那个小镇上，你去买干粮的时候，有一队温家的修士追上来了。

我发现得早，离开了原先坐的地方，躲在街角，没被抓住，可他们在街上巡逻，再过不久，就要撞上正在买干粮的你了。

所以我跑出来，把他们引开了。

可是，就像当年把金丹剖给他的魏无羡无法告诉他真相一样，如今的江澄，也没办法再说出来了。’”

范小西透露的信息很长，但是没有人选择打断她。在场的人都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惊愕，谁都没想到所谓的信息、未来、真相是用小说剧情的方式叙述的。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魏无羡维持不了看戏的心态，他瞳孔一震，看向江澄的方向。江澄脸上表情一时空白，下意识转过身去看魏无羡。

等得就是这一刻!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双杰二人身上，范小西立刻转身，拉住张千语和金光瑶的手拔腿就跑。三人身后跟着几个僧侣，奔入茫茫的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