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层。
是总港颇为有名的一家律所。
供员工出卖劳动的窄小格子间,以一种很不讲劳动法的密集态势挤满整个楼层,并不宽敞的走道上散落着几摊雪白的纸页,应该是异变株刚出现在窗外时,受到惊吓的员工失手散落的。
而现在,这些员工,应该已经在关怀中心接受心理疏导了。
其实几年前,异变株的存在,还只有联邦政府中几个核心部门的核心成员知晓,政府始终没有向大众正面谈论过异变株,也从未承认过其存在。
但随着异变株出现的频率不断升高,造成的影响范围不断扩大,像是在商业区造成数十例死亡的可见光,和今天这个直接趴在人家办公室外墙的白骨精,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大量的普通民众目击者。
为了处理这些知情民众,联邦政府采取了一种微妙且有趣的手段:
每一个案发现场,在由秩序安全部接管后,将禁止一切媒体进入,并阻断一切音频、视频、照片的流通。而现场的目击群众,在被疏散后,会有专职的谈判专家和心理医生长期介入,为其消除异变株带来的心理阴影,并在适当的时机,拿出一份保密协议。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保密协议的签署率不会很高,如果强制签约,事情只会被闹得更大。
联邦政府在此时,选择退让一步,主动邀请目击群众参观“邪恶异变株的改造生活”。
非人类物种关怀中心——
对所有被捕的异变株实施长期监押和生物实验的机密场所。
其核心区域位于地面之下,而地面之上,则是一栋平平无奇的低矮小楼。
小楼构造简单,装修温馨,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小型学校。
楼里半边是单人宿舍,半边是教室。
住在宿舍里的,是十几个联邦政府精挑细选出来的异变株。
他们外表与人类无异,毫无攻击性,不会引起参观民众心理或生理上的不适。
每当有参观群众到来,这十几个“温和派”就会被从地下关押室中放出来,进入布置好的宿舍或教室,念书的念书,考试的考试,洗衣服的洗衣服,还有一些帮忙打扫卫生和做饭,换取一些零用钱。
平庸普通,岁月静好,每一个异变株脸上都写满被人类拯救的改过自新,而每一个前来参观的人类,看到这一幕,免不了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仿若成为另一种低贱生物的救世主。
关怀中心的引导员就在此时做出总结陈词,告诉大家政府拥有一套完善的应对异变株的关怀教育体系,完全不需要对异变株是否安全感到担忧,但为了这里的宁静不被打破,还是恳请大家保持善意且智慧的,缄默。
长期以来,归结于保密工作和疏导工作的天衣无缝,异变株在联邦并不算热点话题,偶尔有人在网络上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由于没有任何照片和视频得以流通,空口无凭,也不过引发一些短暂的小范围讨论。
因此,在无关群众当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联邦政府中存在着一个名为中央总港基地的核心建制。
更不会有人知道,基地中的秩序安全部里,有一群无比优秀、勇敢、一往无前的人,以其人类单薄的血肉之躯,与那些超越自然法则,带来死亡阴翳的怪物展开殊死搏斗,守护着这个世界的每一秒钟。
律所里挤挤挨挨的格子间,像是一座天生的迷宫,虽然对员工的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都不大友好,对于困住窗外那只体型庞大的怪物,倒好像颇有效用。
决定把怪物引入室内,林行简从腰间拔出配枪:
SSK57,狩猎者一号,长筒手.枪,超大口径,射程远,威力大。
此时此刻,适合打碎玻璃。
人多的场合他一般不带那把盛名在外的虚无之剑,被人看见解释起来麻烦,而且太致命,对付窗外这种大蜘蛛,一下没留神也许就烧成灰了。
而且……
跟他预想的一样,从植物园回来当天晚上,虚无之剑就开不了机了。
林行简私下里拿给武器部门的现任首席科学家看了一眼,结论是——
“对不起,林长官,这个的原理我实在是弄不清。除非……他回来,不然没人能……”
结论是修不了。
除非找原溯。
但原溯现在失了忆,一不记得这东西是自己亲手给林行简造的,二……于舫哲拿掉的是他整个关于武器设计制造的记忆,就算能说服原溯帮自己修,恐怕原理他也很难参透。
骨怪行动敏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迅速攀爬进室内,张牙舞爪地舒展开整整十六条长刀似的触肢,顶着焦黄色的大肚子和脑袋向他冲来。
十六条腿翻花手似的颠来倒去,似乎能在任何方向迅捷行进。
同林行简的判断一致,律所内紧密排布的格子间有效抑制了骨怪的前进速度,而骨怪庞大的触肢又使其挤不进狭窄的走道,只能在桌椅板凳间翻山越岭。
林行简找准时机开枪射击,结果子弹好似玻璃弹珠,打在怪物身上,“啪”一下就弹开。
从手.枪换到狙击步.枪,一通猛火扫射,终于打断怪物的四条腿。
白花花的骨头茬子碎纸屑般飞溅,远看像个突然发疯的碎纸机,跟律所氛围还挺般配。
怪物在被击中时,不断发出嘶叫,声音细且尖锐,很是刺耳。
异变株面对攻击时的反应,是外勤特工用于判断异变株智力程度的重要依据。
虽然说异变株的本体都是人类,都应该具有正常的思维能力,但异变,其本质上是一种基因的错误编辑和细胞的重新分化。骨头能超常进化成攻击性极强的骨刺,那原本正常的神经网络……
也有可能退化成白痴。
如果不是对面的骨怪在第五条腿被打断的时候,突然停止前进,缩起残余的十一条腿脚,压低身体躲进一个格子间里,林行简简直要认为自己对付的是一个傻子蜘蛛了。
骨怪藏身于狭小的格子间,以躲避步.枪扫射,隔着磨砂玻璃,能看到它的腿脚在轻微地弹动。
四周静寂无声,骨刺尖端划过玻璃的声响十分明显。
林行简停在原地,手摸向后腰,他的本意是拿一挂新弹夹出来补火力,却摸到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家伙:
高浓度凝聚态汽化弹。
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只要拉开引信,投到指定地点,三秒之内,无论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会被汽化成一团,如同加湿器喷出的水汽般细密、绵柔、轻薄如纱的血雾。
如果现在扔进那个格子间,那大概会冒出一团混合着骨灰的血雾。
林行简拿在手里看了看,抬眼瞥一眼原溯,叹口气,又放回去。
原溯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走到离林行简很近的地方,很近很近,嘴唇几乎吻上耳朵,
“如果你觉得自己会有危险,我建议你用它。”
“原督察这么没原则?”
“你受伤了,不要逞强。”
“我又不傻。杀了它,我得写三十页的检讨,还不如去死。”
“不要说这样的话。”
“你管我?原督察还是自己找个角落藏藏好,省的一会儿我还没死,人家先把你捅成筛子。”
话音未落,林行简的余光瞥见一团白色的东西从自己的斜后方冒出来,他立刻回头去看——
那个怪物正近乎无声地从格子间里爬出来,然后猛地一跳,稳稳地倒悬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平滑无阻,那东西非常快,几乎是像水流一般游移。
林行简端起步.枪,向着斜上方实施压制性扫射,一时间,空气中充满白色的断肢和天花板被打穿后落下来的粉末。
狙击步.枪的强劲火力几乎在林行简面前形成一道屏障,但这道屏障……
只够保护他自己。
如果怪物发现原溯,就麻烦了。
只不过事到如今,藏好也没用,只要还在这层的房间里,就有被攻击的风险。
“原督察,这里交给我。你赶快出去,从电梯走,这层不安全。”
“别分神。不用管我。”
原溯的声音从离自己很近的后方传过来。
林行简:?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手.枪保险都不一定会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前夫,我他妈不管你管谁?
当然手无缚鸡之力是夸张了,但是——
“听不懂人话?赶紧滚出去!”
“……”
“草。”林行简咬着牙骂了一句,不是冲原溯,是弹夹空了。
换弹夹需要十秒钟。
这十秒,做最坏的打算,足够天花板上那家伙冲过来把他切成几段再串到骨刺上做红油串串。
林行简的手握住了那颗汽化弹。
现在扔过去,危机会解决,怪物会死,他会被问责,写三十页检查。
写检查事小,三百页也编的出来,可万一被基地怀疑是故意不留活口,阻碍科学研究,事情就麻烦了。
他自己被怀疑没关系,但原溯……
原溯身上那桩被于舫哲按下来的案子,差点被定性为叛变,差点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差点……被注射剧毒针剂。
即便后来没死,即便后来林行简靠着四处求人,靠着给于舫哲那老东西做见不得光的黑色交易,总算保下原溯一条命。
原溯仍是被剪除记忆,抹消身份,抹除掉过往人生的一切,被木头人偶般的塞进一个他原先最厌恶的新的人生里。
林行简有时候想,剪除记忆,是不是其实也是一种死刑。
林行简在极短的时间里做了决定,他不能冒险。
今天时运不济,上楼前一语成谶,只能跟这怪物面对面肉搏。
右前方有一把铁撬棍。
左前方有一条锋利如刀的断腿。
捡过来,拿在手里,左右开弓,应该能撑几秒钟。
起码撑够原溯跑出去。
林行简根本没想到,原溯会在这种时候开枪。
寂静而危急的对峙气氛下,基地给每位外勤人员配备的基础款小手.枪发出的枪火声,显得短小而幼稚。
那钝钝圆圆的小子弹,几乎刚接触到怪物的身体,就轻飘飘地弹开,只留下浅浅的坑印。
好消息是,起码可以确定原溯不是手.枪保险都不会上的老学究,他会上保险,会摁扳机,枪法还挺准。
坏消息是……
“原溯你他妈的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