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金属管道纵横交错的钢铁森林里,想要粘住一只敏捷的昆虫,强力胶还是略显单薄。
林行简上楼前,从作战车的后备箱里翻出来了对付它最合适的武器——
高磁力十字锚。
拿在手里,巴掌大小一个银色的圆盘。
林行简几分钟前从车里拿出来的时候,原溯站在旁边问他是什么东西。
这也不记得了?
也是,什么都忘了。名字忘了,老婆忘了,武器库里那些亲生孩子也忘了,抛妻弃子啊大渣男。
“大渣男。”林行简小声嘀咕。
“什么?”原溯求知心切。
“没什么。这是基地好久以前用来押送犯人的。开启后,会自动展开成一个十字交叉型的固定装置,有磁吸力,就像安全带一样,能把犯人固定在押送车的金属壁上。有了全屏蔽式押运箱之后,这个东西就淘汰了。我车上……刚好剩了一个。”
林行简说完,很怕原溯再接着问。
淘汰了四五年的东西,怎么还会剩在车上。
总不能说,是你送我的。
如果现在去打开后备箱,诸如此类的东西少说还有几十种:
不是从基地领了没用完被剩下的,而是原江云专门从实验室里拿出来,特意放在车上的。
那是原江云用来保护所爱之人的小小宝库。
每一个,第一个从实验室里成功诞生的成品,都会被他拿走,放到林行简的车上,旁边附上一张使用说明,正面是详细介绍,背面是介绍精简版。
精简版是后来补的,因为原江云发现林行简总是不爱提前做好功课,麻烦临头才去后备箱里扒拉。
结果,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林行简的耐心程度:
正经人谁看说明书啊。
原江云只好又花了一个星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熬夜给每一样武器,起了个言简意赅浅显易懂的名字,拿小纸条贴在武器背面。
林行简拿起来,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
“……”
幸好。原溯什么也没问。
林行简把手里那个银色圆盘翻转过来,拇指摩挲贴在上面的字条:
磁力背背佳。
也不知道这种名字,原江云那种老古板怎么想出来的,还一晚上想了一百多个。
林行简按下启动键,把圆盘朝着怪物的方向扔过去。
圆盘速度很快,穿过管道缝隙,打在怪物腹部。
怪物被袭,立刻反应,身体灵活地穿过最后一层管道屏障,以极快的速度向林行简冲来。
它身上那些超常生长的白色骨刺,坚硬锐利,划在混凝土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刮痕。
与此同时,贴在怪物腹部的圆盘,先是接触面上弹出一层细密小刺,扎进皮肉,保证自身不会脱落,接着,折叠在圆盘内部的四条金属指爪,以X型弹开。
新型金属材料无比轻薄,折叠起来几乎不占空间,展开后却坚固异常,能把任何生物的躯体固定得死死的。
“磁力背背佳”和金属管道间产生巨大的磁吸力,瞬间就将怪物压回到管道上,怪物疯狂弹动浑身的骨刺,甚至试图去拿掉肚子上的金属圆盘,但无济于事。
圆盘本就扎在它的肚子里,此时又因为磁力牢牢吸附。
数百根小刺扎得深深密密,根本不可能被撬开。
原江云送给林行简的这个磁力十字锚,虽然外观一致,但其实跟数年前在基地内大规模使用的不一样。
比起押运专用束缚带,它更像一个攻击性武器。
如果感应到被固定的异变株仍在试图发起攻击,四条束缚爪和圆盘上,会再弹出数十根金属刃。
金属刃纤薄锋利,直接刺进异变株的身体,借助这种残忍的方式,降低异变株的攻击性。
这当然不符合基地一贯奉行的人道主义,但出于全方位降低林行简受伤可能性的目的,原江云把人道主义放在第二顺位,做了一个。
不过此时此刻,林行简还不知道这个隐藏功能。
异变株活着,但不能动,这是个很好的审讯姿态。
林行简走到怪物面前——
上一个异变株,腰腹完整,四肢增生,每一个原本应该长出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的地方,都生出四根白骨肢节。
现在这一个,仔细看,四肢居然还在,只是完全萎缩了,四条囊袋似的挂在腹体上。
而身上的森森白骨,则是来自于增生的肋骨,从腹部穿出,左右展开成一条直线,从上到下,越来越窄,有点像……小龙虾的肚子,又有点像……羊蝎子。
拿食物做比喻实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林行简转而观察异变株的脑袋——
脑袋和上一个……一样?
不是那种同批量生产出的形态一致的一样,几乎是一模一样。
就好像异变之前的两个人类是同卵双胞胎,甚至,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而且仔细看,焦黄皮囊包裹下的面部骨骼,流畅精巧,异变之前,大概率是个女人。
“行了。装箱,收工。”
林行简准备走远一点投掷装箱凝胶,转身发现原溯居然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在离怪物很近的地方盯着人家看,
“你站这么近干什么?小心它朝你喷硫酸。走啦。”
“哦,好。”原溯点头,却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林行简伸手去拉他。
有那么一瞬间,林行简站在原溯和怪物之间的位置,挡住了原溯看向怪物的视线。
然后他们两个就都听到,从管道处传来的,骨刺尖端刮擦地面的声音。
羊蝎子是只真蝎子。
怪物的尾椎以极快的速度发育,一节一节,成为一根长长的蝎刺,在背后勾出一个弧度,从右肩上方猛地探出。
太快了。
林行简下意识地保护原溯,抱住对方,用自己的后背抵挡威胁。
殊不知,怪物的目标本来就是他。
怪物无法攻击原溯。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东西——
被盯着,就无法动弹。
如果试图攻击,脑袋里会像进了绞肉机那样痛。
对峙的时间久了,甚至……甚至会感受到一种诡异的温暖。
退化已久的声带牵动着血肉翕动,怪物自己都无法意识到,它正咕哝出怎样的两个字:
「妈妈。」
视线被阻挡的几秒钟里,尾椎骨尖朝着林行简的左胸刺去。
原溯试图把林行简扳到自己身后,林行简发狠地箍着他,两个人搏斗似的,总想让自己充当那面肉盾。
谁也没想到,利刺悬在林行简肩头的一瞬间,被吸在管道上的怪物,突然发疯似的发出痛苦嘶叫。
刺尖脱力,只刀锋般划过林行简右肩。
两个人再回头看,怪物已经被身上的背背佳施以酷刑,浑身上下许多血.洞,呼呼噜噜往外冒血。
原本张牙舞爪的尾椎骨刺,因为母体剧烈疼痛,软趴趴掉在地上。
林行简喘口气,转身,拿出压缩押运箱,开启,扔到怪物脚下。
三厘米见方的透明方块释放出大量气态凝胶,将奄奄一息的怪物整个包裹后,再度凝固,形成琥珀状半透明固体。
凝胶中掺有强效麻醉剂,怪物将被困在其中,直至转运到关怀中心。
有长刺的缘故,凝胶固体体积颇大,林行简那辆作战车塞不下。
他现在也没力气再把这东西拖下楼了,干脆给基地发消息,要他们派人来善后。
发完消息,他一支手臂支着管道要翻进去——
消防通道里还困着人。
原溯从后面拉住他,
“林行简。你受伤了,先下楼,我去救人。”
林行简似乎在生气,一把甩开原溯的手。动作牵动肩头伤口,他蹙一下眉头,咬住嘴唇才没叫出来,但脸色一瞬间白了,
“你别碰我。”
“林行简,对不起。”
“你现在跟我说对不起?你刚才发什么疯?我不按着你,你要冲上去被它捅吗?”
“我……”
原溯想解释,解释他好像能让异变株停止攻击的特殊功能,但他自己也没搞明白,一时无从解释起。
而且……
“林行简。你跟我,到底是谁发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总是要挡在我前面?”
“因为……”
“这不是外勤经验的问题,林行简,你也是普通人,不是钢筋铁骨,会受伤,会流血,会痛的眼睛都湿了。到底为什么,总是要这么不顾一切地保护我?林行简,我们是不是有……”
林行简听着,眼睛垂着,目光落在地面毫无意义的一处污渍上。
那一瞬间,有好多话,堵在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硫酸,把他的咽喉腐蚀得又酸又涩,甚至发紧发痛。
记忆剪切是一种狡猾的酷刑。
被剪掉的记忆,会和现有记忆产生强烈排异,如果告诉受刑者真实的一切,即便不去考虑什么叛变,什么军事法庭,只是从生理上讲,原溯都会遭受极大的痛苦。
如果不是这样。
林行简想。
那自己拼死也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告诉原溯,他们如何相爱。
告诉原溯,曾经还是原江云的他,是如何全心全意,不顾一切,深沉又幼稚地爱着自己。
再告诉他,他们约定好,要如何度过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但是,林行简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轻轻地摇头,
“不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行简,这说不通。”
“我乐于助人,一心立志做大慈善家。有什么说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