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枫暗叹一声,目光投向眼前聂更阑,这孩子眉眼与自己有四分相似的孩子,虽是亲生,但资质差到如此地步,她却是毫无预料。
看来重远所言不虚,这个家,还是得靠斟儿撑起来。
聂更阑瞧见双亲神色,心中一慌,故作镇定地问:“父亲?”
聂重远神情严肃冷硬:“你的事,我和你母亲须得好好思虑几日。”
“父亲,修炼的事我可以横悬粱锥刺股、焚膏继晷不敢懈怠。”聂更阑忽然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拼搏的意志。若不替自己求情搏一把,他必定后悔无穷。
好不容易来到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修真界,他绝对不能让机会白白溜走。
聂重远:“四灵根杂质浑浊修炼难于登天,不是你想努力就能成的。这些天你在家中好生待着,你前途之事我和你母亲自会替你考虑。”
“父亲,我——”
“就这么定了,无须多言。”
聂云斟这时道:“父亲,母亲,弟弟才回来与我们相认,家里何时向外宣告弟弟的身份?起码……也得告知叔父以及姑母他们吧?”
“此事不急,我与你母亲自有决断。”
聂重远夫妇瞥一眼聂更阑,身形化作两道流光飞出窗棂消失不见。
聂云斟收敛眼底的得逞之意,表情故作沉痛要拍聂更阑的肩以示安慰。
哪知聂更阑闪躲得比豹子还快,一副目光阴沉的模样直勾勾盯着他,浑身上下充满戒备。
聂云斟想起昨夜从玉容那儿听到的事,朝他温和得笑笑:“弟弟你也别难过,父亲他们没有立刻把你的存在告知家族一定有他们的考量,别难过。”
聂更阑眼底浸满冷意,并不做声。
聂云斟见状并不恼,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湛绿宝石玉佩递给聂更阑。
“弟弟,这块玉佩有驱邪之效且冬暖夏凉,就作为哥哥给你的见面礼物,请收下吧?”
玉佩通体如琉璃般纯净无暇,隐约还有流萤闪烁其间。
聂更阑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面略有怔忪。他头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居然是来自毫无血缘关系的聂云斟。聂更阑从未见识过修真界的宝物,盯着宝玉的瞳孔缩了又缩,含着渴望,也充斥着一丝警惕和害怕。
聂云斟会如此好心送他这么贵重的玉佩?
“弟弟,不要吗?”聂云斟拿着玉佩在聂更阑面前晃了晃。
聂更阑压制住心头怪异的情绪,手试探性伸向那块玉佩。
聂云斟并未有收回的动作。
聂更阑:“真的要给我?”
“弟弟,实话与你说了吧,凭你的资质家主之位将来必定不会落到你身上,既然我注定要当上家主,我定是与你和睦相处的,为难你对我有何好处?”聂云斟心知这个弟弟京防备心重,索性挑开了明说。
聂更阑对此毫不意外。聂家的家主之位,从聂重远夫妇对他的态度来看,绝不会给他这个亲生儿子。聂云斟没必要骗他。
“多谢。”聂更阑收下玉佩,打消了心里的那点怀疑。
聂云斟露出满意的笑容,负手离去。
聂更阑握着玉佩回到流云小筑,在廊檐下怔愣许久。昨日聂云斟看自己的目光还充斥不善,今日就送了这玉佩。果真,亲生父母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在见到自己得第一日就已经决定好聂家将来的主人到底是谁。
倘若这样,那么聂更阑确实没必要再为难他。
而在此时,云莱阁。
聂云斟看着水镜里独坐出神的少年,轻嗤一声。
他就说,父亲母亲偏心眼如此明显,这个二弟怎么可能不伤心,现在他只不过随随便便扔了块破石头,他就感动得不知所以然。
如今看来,这个拥有聂家血脉的小子除了空有一张皮囊外,根本不足为惧。
*
这几日,聂更阑三不五时到藏书阁找望舒老人聊天,从他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修真界的事情。聂更阑越发惊叹于此世界的奇幻宏大。
望舒得知聂更阑是四灵根时,亦是讶异不已。
“四灵根?老朽观二公子骨骼清奇,应当不该只是四灵根才对。”
“他们说我灵根混杂不纯净,不适合修炼。”
“确如家主所言,多灵根修炼确实修炼困难,这是从底子就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是有大量天材地宝砸上去,洗经伐髓,四灵根说不定也能慢慢提升修为,也能臻至大道成为一方大能。”
望舒说到这,欲言又止地看向聂更阑。
聂更阑岂能不明白望舒眼里的同情。以他这般资质,聂重远夫妇断不可能会把家里的资源倾注在他身上。
尽管,他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聂家的真少爷。
*
没过几日,聂重远宣布聂家庄要举办一个清谈论道会,实则就是小辈之间交流修炼心得的聚会。
而在论道会上,聂更阑的身份会初步向西南的几大家族正式介绍。
聂更阑紧张无比,不知道那些人都会以什么目光看他。
然而还没等到论道会,翌日聂更阑还未起床,玉容就急急忙忙闯进来将他摇醒。
“二少爷,二少爷,家主说那个白衣人这几日在汇阳山出没,让我们小心千万别乱出门。”
聂更阑揉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抓起被子往身上捂,脸色极其难看,“你怎么进来了?”
玉容一脸着急:“二少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千万记着别出门啊,碰到白衣人可不是好惹的!”
“白衣人是谁?”
“白衣人是一个大魔头,已经杀了无数正道修士,您千万记住我说的话呀少爷!”
玉容没等聂更阑问清楚就急急忙忙离开,来去如同一阵风,也不管主子生气是否要罚他。
聂更阑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穿衣,去厨房拿早点。才吃完,流云小筑再次有了闯入者。
“人界的乡巴佬,还我云斟哥哥的玉佩来!”
一道流光从房外激射而入,伴随着轻微的破裂声,聂更阑的窗棂断了两根,紧跟着,那对龙凤胎双双闯了进来。
聂更阑从望舒老人那里知道,他的这对龙凤胎弟弟妹妹修为只是炼气初期而已,不必惧怕。可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能不惧,于是下意识在屏风前急转身体就地打了个滚,堪堪避开那道流光。
聂云飞大步流星奔过来,劈手就要夺挂在亲哥哥腰间的玉佩。
聂更阑神色一凛,又是一个翻滚,狼狈地从屏风另一边站起身,目光沉沉看向龙凤胎。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聂云飞双手叉腰蛮横地冲他大叫:“乡巴佬,云斟哥哥送了你一块玉佩,你把它交出来!”
“就是呀,云斟哥哥的东西你不配拿,我们都得不到云斟哥哥的礼物,你凭什么拿到呀!”聂云锦学着哥哥的模样双手叉腰,神态语气好不刁蛮。
聂更阑惧怕他们又对自己使出什么术法,警惕后退几步来到床边,神色阴沉:“这是他送我的,你们凭什么拿走。”
“你要了也没用,一个四灵根的废物,毫无灵力,这块玉佩对你来说就是废铜烂铁!”
聂云飞说着,圆溜的眼睛一转,飞身上前想趁机再次夺走那枚玉佩。
“嘻嘻,哈哈,拿到啦!妹妹我们走!”
“哥哥等等我呀!云斟哥哥的玉佩你给我嘛,人家想要这块玉佩!”
“妹妹,你别急,快上来,我还有两道飞行符咒,快跳上我的剑!那个凡人要追过来啦!”
聂云锦回头,果然看到聂更阑面色不善朝他们追赶而来。
聂云锦咯咯大笑,跳上哥哥的剑,兄妹两人倏地瞬间升空飞离地面。
聂更阑狂奔赶到时连剑的尾巴都没碰到,愤怒而绝望地看着那把剑载着龙凤胎悬停在离他三尺高的地方哈哈大笑。
聂云飞:“来呀,你来呀,你要是追到我们,我就把云斟哥哥的玉佩还给你!”
聂云锦:“哥哥你干什么呀,不是说好给我的嘛!”
“妹妹,那个凡人根本不可能追上我们,不必惊慌!”
说罢,聂云飞催动剑倏地往前方飞去。
聂更阑咬牙追上去。可纵使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有术法加成的飞剑。
龙凤胎兄妹俩就这么不远不近一直吊着他,每当聂更阑一靠近,飞剑就加速往前,保证他能跟在后面又够不着他们俩。
不知不觉间,他们穿过守卫稀松的后门,已经来到聂家后山范围。
“你来呀,你来呀,哈哈哈,你追不上我们,凡人,你来呀!”
聂更阑被两个小屁孩侮辱一路,脸险些也被高大的五彩灵叶划伤,气喘吁吁疲累不已。他到底是被激怒了。
“还给我!”
“有本事你追上来呀!光在那儿吼有什么用,略略略!”
水镜里。
聂云斟看着龙凤胎在后山引得聂更阑满头大汗地追逐,嗤笑一声,拂掉水镜继续修炼。
而正当龙凤胎两人嬉戏正欢快时,一阵怪风吹过漫山的五叶花,继而形成一股狂风,吹得花瓣簌簌掉落。
就连龙凤胎以及那把飞剑也被吹得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不过狂风掠过后四周立刻恢复平静,飞剑也维持在半空中没再继续往下坠落。
后山,半山腰的亭子里。
聂重远、沈端枫面对面饮茶,没意识到山下方才吹过的妖风。
“……那就这么定了,更阑这辈子注定不会有所作为,四灵根的资质恐怕也难进灵音宗,邢家的长子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归宿。”
沈端枫叹息一声:“那位邢小公子在家里受宠,邢家实力雄厚天材地宝亦是不少,说不定更阑会在那里寻得机缘。”
“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聂重远道。
而在此时,山下。
龙凤胎被狂风吓得伏趴在剑上,风平息过后正准备直起腰,聂云飞手里的玉佩却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玉佩如同被无形的手扯出去,从指缝中溜走。
“谁敢抢小爷的玉佩!”
聂云锦惊叫:“哥哥,玉佩不见了!是不是那个凡人!”
“怎么可能是他,妹妹,有可能是什么妖物闯入这里,我们立刻——”
“哥哥你快看!”聂云锦指着下方尖叫,“那块玉佩!”
下方,那块晶莹的玉石正以飞快的速度落入聂更阑的手里。
兄妹俩大惊失色,“怎么可能,那个凡人没有灵力,是怎么抢走玉佩的?”
聂云飞大怒,咬牙催剑往下坠落。
倏地,一道白影也同时撞向朝聂更阑,直接将他整个人悬空带起往前方密林和深渊峭壁而去。
聂云锦瞪圆眼睛失声大叫:“那个凡人会飞,他会飞!”
“别傻了,好像是一团白影把他掳走了!”
“那怎么办,咱家后山什么时候藏着一个大妖的?刚才的玉佩也是大妖抢走的嘛?”
聂家后山的护山大阵是最为薄弱的范围,因此有修为高深的大妖闯入并不奇怪。
聂云飞忽然一拍脑门:“对啦!云斟哥哥好像说过,那个什么白衣人最近在这一代出没,不会就是那个——”
兄妹两人齐齐朝早已消失的白影和聂更阑的方向望去。
远空只余下袅袅的云烟拂动,渺远静谧优美,如梦幻仙境。
*
白衣人路过汇阳山聂家地界范围时,本想继续前行,奈何他修为高超,所有感知都在一瞬间涌入灵海灵识之中。
他不仅听到亭子里聂重远夫妇的谈话,也知晓龙凤胎正在耍弄毫无修为的聂更阑。
更在一息之间得知了聂更阑就是聂重远夫妇口中的四灵根废物,以及要把他嫁给邢家长子以此抬高这个凡人儿子的身价维护聂家的门面。
聂更阑被一阵又一阵冷风吹得眼睛无法睁开。他被一只有力的手挟制身侧,无法动弹,而身在高空的失重带来的恐惧让他只敢睁开一条眼缝。
倏而感到惊恐。
他看不清挟制自己的这个人,那张脸在他眼里模糊成一团,仿佛身处云雾中,无论怎么使劲睁眼眼都没法看清。
冷静下来后,聂更阑终于开始慢慢察觉自己所处的这个怀抱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这个挟制自己的人,不,也许一只法力高强的山精鬼怪……他挟持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更阑忽然感到掠过眼前的冷风戛然而止。
一阵温和的气流停在少年的周身,云雾柔软似棉絮慢悠悠从他身上浮动而过。
聂更阑小心翼翼睁开眼缝。
他和那道白影停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而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渊流,嶙峋怪石从湍急的流水间穿过,但因为太高,凡胎□□根本无法听到水流声。
聂更阑从未到过这么高的高空,吓得一瞬间紧闭双目,双手下意识搂紧白影的脖子。
嗯…
虽然冰凉,但却是软的。
聂更阑看不清白影的模样,但也能肯定,这是一个人。
他实实在在搂到了白影的脖子。
等到聂更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一道寒冽缥缈的声音仿佛来自虚空的梵音,直直钻入耳内。
“摸够了?”很明显,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聂更阑吓得立刻缩回手,但却忘了这里是万丈高空,身体瞬间有坠落之势,然而这之前,白衣人的灵力已经将其稳稳托住。
聂更阑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道,知道自己不会再掉下去,狠狠松了口气。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平常从不主动接近别人。”
一道清冷的笑声再次飘入耳畔。
像是不信,又似乎是不屑一顾。
聂更阑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言行不一,咬牙辩解:“我说的是实话!”
“嗯。”
清冷渺远的声音再次传来,下一刻,那块玉佩在术法操控下自动归位,系在了聂更阑腰间。
聂更阑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不知为何想解释的心情愈发强烈,“你不信?我平常真的不会主动接近男人,在凡界时,他们实在令人作恶,我……”
“噤声。”白衣人清冽的嗓音传来。
聂更阑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一般,悻悻地闭嘴。
仿佛在这个白衣人面前他是一只渺小的兽类,他只能无条件服从他的一切指令。
而一冰凉的根手指忽然点在聂更阑的眉心。
少年浑身瞬间紧绷,心脏如同被无形的铁爪擒住,口鼻不能呼吸,喘息声越来越大,胸口也一并剧烈起伏。
眼前闪过无数道油腻肮脏的虚影。
“到爷这儿来,爷会好好疼你的,快来呀小美人儿。”
幼小的宝瑟跌坐在地,鼻间全是恶臭冲天体味、酒味,以及那些男人发黄充满侵略的眼睛,仿佛一头头饿狼一般盯着他。
宝瑟双手撑地趴着,呕了一声,开始吐出脏污之物。
……
聂更阑瞳孔剧烈收缩,眼前场景飞速退去,缥缈的云雾和凉爽的风重回眼前。
那根冰凉的指尖依旧停留在他额间,方才的回忆只过了一息而已。
这是聂更阑来到修真界以后,除了所谓的家人聂云斟外,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触碰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