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日头正好,挽风山脚下的街道早就热闹开了。
时光正好,树荫里一少男少女坐在长椅上,吃着冰棍儿看别人下象棋,顺带讨论一些严肃的人生问题。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今天必须得去相亲。娘这次是给我下最后通牒了,说我要是再给你打掩护就不让我进家门。”
“不进就不进,你睡门口,晚上我给你送被子。咱们习武之人最不缺的就是这份骨气!”
“我不!我都给你背了多少黑锅了。上次你让我假扮你儿子去故意弄黄相亲,回去之后娘差点没把我屁股打烂你不知道啊。”
“知道知道,乌小东家辛苦,那天你叫的跟杀猪一样,我能没听见?我也没好到哪去,娘让我抄一百遍《须言》,我手都累断了,你看。”
说话的女孩是乌牿,男孩是她弟乌杨阳。
乌牿竖着高高的马尾,腰间还别着骨头制成的鞭子,腿支在凳子上,胳膊又支在腿上,晃悠晃悠的好不惬意。
乌杨阳了解他姐,上天入地没不敢干的。不过,最怕读书写字,让她在书桌前安静的待会儿简直比登天还难。
看在乌牿跟他保证今天绝对老老实实的去相亲的分上,乌杨阳勉强接受她不正经的道歉。
“越掌柜。”乌牿喊了声,那边的围观下棋的人堆里,茶馆老板越一鸣晃着扇子走过来。“今天人怎么这么多,是因为来新人了?”乌牿朝背对着他们下棋的黑衣男子轻抬下巴,“之前好像没见过他,是谁啊?”
一身黑衣束出宽背窄腰,明明束的发型和乌牿一样,但是气质却截然相反,坐在那像竹子一样,无端和周围人有一股疏离感,一眼看过去很难不注意到。
“不知道。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沉稳,棋风狠厉,后生可畏啊。他们一共下了九局,孙叔到现在为止输了这个数——”越一鸣拳头攥紧,拳心朝上抬了两下。
乌牿:“一百灵石?”
越一鸣摇头。
“一千灵石!”乌杨阳声音高的周围人都扭头看他,孙叔脸又气红了,那个黑衣青年还是安然的下棋并不理会。乌杨阳压低声音震惊道,“我靠,孙叔这是不打算进家门了吧。这么大都玩!平常不都是一局十个玩个乐呵么,怎么突然就变这么高了?”
越一鸣回他:“一开始是图个乐呵,后来孙叔认真了,死活不让人家走,就越玩越大了。”
能人啊。乌牿平时也玩,知道孙叔水平是群众中的佼佼者,连输这么多次也是新鲜。乌牿转了转手腕,毫不掩饰的看向他,可惜只有背影。
她转过头的瞬间,没注意那人微微侧头了。
好不容易岁月静好的在这坐会儿,偏偏越一鸣是个没眼力的:“少掌门您不去相亲了?最近应该庄里这么忙,怎么还有空下山。”
乌牿白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怪不得茶馆生意不行。”
“可不能这么说。上次少东家提的经营策略我照着改了以后,天天客人爆满,我这是被挤的没地坐才出来了。”越一鸣用扇子遮住嘴,低声讨论当事人八卦,“听说太子两月前来挽风派试炼,名为强筋健骨,实际是有意娶少掌门为侧妃,来提前跟您培养感情了?”
“什么培养感情,乌牿那时候跟我老爹去北域试炼了,根本没见过他。再说他就来了三天,还整天关在屋里不出来,偶尔出来还是被他身边人扶着,估计连刀都提不起来。过不了我这关,他就不可能当我姐夫。”乌杨阳双手架在胸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话里话外是瞧不上太子。
越一鸣笑了:“你怕他保护不了你姐?”
“什么啊,我是心疼弱势群体。”乌杨阳凑他耳边,“乌牿那鞭子多厉害,太子那么弱,万一被打的没气怎么办,要是真进了牢房还得让我给她送饭。”
太子体弱是事实,但是究竟弱到什么程度谁都不知道,像乌杨阳这样明目张胆嫌弃太子的,也就他一份了。
不知道该说他心思单纯呢,还是说他傻呢。这话能和他这外人说?
越一鸣接着好奇问道:“那要是皇上下旨赐婚呢?”
乌杨阳:“这好办,后山有个尼姑庵。”
越一鸣、乌牿:“?”
乌牿一伸胳膊卡住乌杨阳脖子:“行,我当尼姑,你当和尚,咱俩一起。”
乌杨阳求饶:“不是不是。他们来的时候你就进去装装样子,等他们走了你就出来呗。缓兵之计……喘不上气了姐,咳咳。”
“装什么装,我都没使劲。”
“我脖子都快断了你还没使劲,等我回去告诉娘!”
“乌杨阳你幼不幼稚!几岁了还告状。”
越一鸣:“……”
又开始了这俩人。
乌杨阳整整头发:“你想啊,你要是在皇家的旨意下来前就先成婚,仪式办的天下皆知,到时候他们想赐婚都不行了。你看系光书局的儿子怎么样,人好,长得帅,温柔大方,关键是有钱,你要是捅篓子了不怕没人给你善后,多好。”
越一鸣好笑道:“挽风派还缺钱?”
“缺!你不知道我姐可能折腾了,上天窜地点房子,上个月把我叔的灵汁当酒给喝光了,那让我叔追的呀,一个读书人被气的骂脏话了……”乌杨阳还没说完就被乌牿捂住嘴强行闭麦。
越一鸣笑得不行,下棋的那边有几个远远的搭腔,还推荐了不少人选。
“乌丫头你听我说,皇家的浑水你可别掺和进去,选谁不好偏偏要嫁帝王家作甚。要我说,南天医圣的弟子就不错,你选他吧。”
黑衣男子动作突然一滞,不自然的轻咳了声,不过没人注意到。
南天医圣的弟子。
乌牿默念两遍,疑惑地问身边的乌杨阳:“你认识么?南天医圣的弟子……我怎么没印象。”
乌杨阳摇头,那边有人接话:“他和你可是娃娃亲,你就这么把人家忘了?”
“真的假的!”姐弟俩异口同声。
“你爹和他师傅亲自订下的还能有假?”
“我记得那小孩小时候长的还挺黑的,个是挺高的,但是特别瘦,跟豆芽一样。”
周围人哄笑一团,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正是这混乱的时候,孙叔碰了碰甄清柏的手臂问:“小伙子,有心事?”
把他忘了还说他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甄清柏稳了稳神,摇头:“没有。”
“还没有呢?我这棋子都快让你捏烂了。”孙叔心疼的从他手里把棋子夺过来,“这可是上好的阵门玉,看你识货才拿出来的。看这局快输了就玩赖啊?”
“垫脚的大理石瞎扯什么阵门玉。”有人看不过眼,“人家小伙子赢你九局了非玩这一句赖,输急眼了吧你是。”
孙叔:“不识货别说话!”
那边女孩的声音传过来:“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我记得他叫闻小狗?”
乌杨阳接话:“是小狗还是二狗?”
“又找揍你。”
棋底确实有裂痕。甄清柏有些局促的把手里的棋放下,摸了把手心里的汗:“……对不起,我,我赔灵石给您吧。”说完他就去摸灵石袋,正好摸到一个锋利的东西。
好像是刀片。
顺着对视一眼。
甄清柏下意识的抓钱袋,结果刀片狠的往下一拉,绳还没断彻底,小偷拽着钱袋就跑,连着甄清柏都被拽了个踉跄,一下摔到地上。
周围一圈人本来在热火朝天的给乌牿科普她和南天医圣的弟子娃娃亲的事,结果甄清柏一掉凳,周围人都停下朝他看过去。
甄清柏尴尬的脸色一红,手撑着地要起来追小偷,但是右手掌心被刀片划了个大口,鲜血直流,往地上一按反而疼的他一身冷汗。
越想起来就越起不来,一想着身后还有某个人在盯着他,短短几秒的功夫,他已经从脸红到脖子了。
还好有人从后边拽住他胳膊把人拉起来。
甄清柏踉跄着,还没来的及道谢,乌牿已经追着人跑远了。
孙叔反应过来,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小偷!少掌门,穿蓝色衣裳的那个!你小心啊!他手里有刀!”
眼看着红色身影越跑越远,甄清柏被人拍了一下才回神。
“放心吧,你的灵石袋一会儿就回来了。”乌杨阳语气中透着点小骄傲,“敢在我姐眼皮子底下偷鸡摸狗,他们还是业务不够熟练。”
甄清柏皱眉:“他手里有刀。”
“呦,还有刀呢,那恭喜他能多撑一分钟。”乌杨阳现在处于眼睛长在脑袋上的青春期,再加上现在要给乌牿挑选个合适的夫君,甄清柏这种适龄男子出现,乌杨阳不由的给他拉起一张评分表。
乌牿现在是三阶后期的高手,同代人中凤毛麟角的人物,眼前这个人白长了个大高个,看着就是个二品,扣二十分。
灵石被抢了不知道追也不知道喊的,背着的那把剑干什么使的?聪明皮囊笨肚肠,反应慢再扣二十分。
身上有股药味,脸上有血色,但不多。咦……乌杨阳凑近盯着他的耳朵看了看,又抬头望了眼太阳。这人耳朵怎么这么红,不会是被太阳晒的吧,难道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身体不行,再减二十。
哎,以后乌牿可不能找这样的丈夫。
乌杨阳倒是不至于因为这个对一个陌生人怎么样,他捏起甄清柏的右手手腕,往旁边的椅子带:“关心你自己吧,血都流成河了。”
止血散,清水……纱布今天没带着,用衣裳包也行。
乌杨阳刚掏出止血散递给他,结果发现他的工具已经准备好了,剪刀,镊子,瓶瓶罐罐,甚至连纱布都齐整的摆出来一卷。
乌杨阳:“……”
原来是医修。
甄清柏看看他手里的止血散,又看了看他。
“你有就算了。”乌杨阳收回手。反正跟他坐着也是没话说,转身投入到亲姐的八卦讨论会。
—
另一边,乌牿追人已经跑出二里地了。
今天这个小偷轻功了的,怪不得敢在闹市区偷东西。
他把乌牿引进小巷,刚拐了三个弯就把她甩掉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小偷打开灵石袋,看见满满的一包不由惊叹:“这么多!这得千八百的灵石吧。怪不得刚刚那个女的死命追我,那地可不能再去了,万一又碰见什么牛鬼蛇神就要命了!”
“是挺要命的。”
明明两边都是墙,尽头是死胡同,也不知道她是哪钻出来的。
听见乌牿的声音,男子收起灵石就跑。大热天的乌牿也不想追他,取下九曲鞭向前一抽,一拽,两下结束战斗。
男子应声倒地摔了个狗吃屎,还被脚腕上的鞭子拽的往后拖行了两米。
乌牿拿走他手上的灵石袋,看他蜷在地上跟虾米一样,嗷嗷的叫个不停:我的脑袋啊,我的膝盖啊,我的脚底板哎……
“哎哎,别划了,”乌牿好心踢了踢他,“我这鞭子是兽骨做的,你弄不断。”
“娘的。”男子骂了一句,彻底不挣扎了。
“少掌门!”两个捕快挎着刀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这是小偷?”
“对。赃物在这儿,里边有一千灵石。”乌牿熟练的跟捕快交代好情况,记录完,捕快也领着小偷准备走。“少掌门辛苦了,这么忙还有功夫帮我们抓人。你相亲的如何了?”女捕快拍了拍身边的小捕快:“你看我徒弟如何,家世虽然比不上你,但是人品过硬,长得也不错,怎么样?”
男捕快小小声喊了句师傅以示抗议,但偷偷看向乌牿的眼睛还是透着期待。
其实乌牿真没见过他几面,但架不住乌牿名声在外。长得好看,性格也爽朗,不扭捏,周围很多男子都暗恋她。
桃花太多,乌牿本人也挺不好意思的。
乌牿假装抱怨:“怎么天下人都知道我要相亲啊,太丢人了。明姐你可别开我俩玩笑了,万一之后我要是和你们成了同僚怎么相处啊。对对,你可提醒我了,今天中午我还答应了乌杨阳去相亲,先走了。”
刚走两步乌牿又退回来,“明姐,这失主我知道他在哪,给我吧,我还给他。”
“正好我省事了。”明姐把灵石袋给她,“走吧,改天找我吃饭。”
“好嘞。南万楼上了新菜系,我得好好宰你一顿。”
“来吧,还怕你吃不穷我。”
“真得走了,乌杨阳又得叨叨我,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