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醉后的不适感久违的涌了上来,沈瑾文嘶声坐起。
“如何?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半眯着眼,她的视线中便是沈亦棠柔和的目光。
她并不是一个宿醉后断片的人,因此单单看见面前之人,那潜藏在记忆中的对话便像画影般自动浮现出来了。
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她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抿着双唇,满脸羞赧地问道:“我昨晚是不是与你说了许多话?”
“姐姐指的是哪一件事情呢?”
她把手中湿漉漉的毛巾拧干,递给了坐在床榻边的人,“如若是报仇之类的话,那我倒是听了个全。您可以与我说说。”
还是太过于松懈,她接过毛巾擦过脸颊,起身从之前的那个位置拿出了那个手帕。
“这帕子是陈姨仓皇逃出时,从我娘亲手中接过的。”语气一顿,她接着说,“这是我娘亲在最后一定要求她带给我的东西。”
她将手中的东西翻了个面,露出了那用金丝绣在上面的图案,“我曾让昭妩替我四处打听,可惜根本毫无头绪。”
她拿着那手帕细细看着,安抚地露出了笑,“我会让姐姐得偿所愿的。”
沈瑾文听着这人斩钉截铁的保证,并无当真,领会了这人的善意,她说:“小孩子家家的,可真是人小鬼大。”
*
关系总会在共享着秘密的时候变得更加亲密。
自那日晚上的演出结束,沈亦棠坐落在观众席上等待着沈瑾文一起回去。
她俩就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在后台换好演出所用的服饰,沈瑾文不急不缓地抿晕开唇瓣上的口脂。
就在这时,门外从远到近传来了几声喊叫,“不好了!杨公子来了。”
“什么!”在一旁上妆的小姑娘小声惊呼着,“他又来缠着小沈姐姐了。”
“上次杨公子还不顾劝阻,直接跳上台子要把沈姐姐带走呢。可真吓人。”
“就是就是——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人家家里有权有势,可不是我们一介女流可以阻止的。”
有人在碎碎念,“也不知被看上是福是祸哟。”
手中的动作一顿,她低垂着脸,望着自己变得白惨惨的手指。
旁边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在耳边嗡嗡直响。她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前台开始催促,沈瑾文才离开后台。
*
“今日沈小娘子可有登台表演?”杨禄明的旁边围着一群狗腿的拥趸,闹哄哄地走进了太和楼。
说话的人油头大耳,五官局促地堆积在满脸横肉里。眼白浑浊,脸色蜡黄,一看就是纵情声色的浪荡子弟。
站在门口接待的小厮塌着腰,低着脑袋回道:“是的是的,爷您请进……”
“走开……走开些。”那些狗腿走在前头很粗鲁的挤开站在前面看表演的看客,给落后他们一步的杨禄明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语气谄媚道:“杨公子请。”
杨禄明神气地背着手,在狗腿擦拭干净的座椅上坐下。
“你……快给我们少爷上茶。要最好的!”狐假虎威地吩咐完毕,他讨好地弯下腰道,“少爷,这离舞台近,您可以看的更清楚些……”
威风地拂过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杨禄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票,“别在我边上碍眼,滚吧。”
恭敬地接过那张钱,那群狗腿子挤眉弄眼的道过谢,一溜烟全跑光了。
这场可笑的闹剧被坐在角落的沈亦棠看了个全。
她面无表情,有些无趣地撇过眼去。
这类愚蠢的笑话人,看得太多太久也是扰了情绪。
暗处乐声奏响,盛装出席的沈瑾文袖腕飘扬的出场了。
沈亦棠撑着脑袋,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个俊丽的人身上。
可这场演出进行到一半,沈亦棠不对劲地皱起眉头。
往日聚精会神,沉浸其中的人居然走神到跳错了好几处地方。
一旁讲究高调杨公子不甘寂寞,硬要搞些排场。扯着一旁经过的小厮,非要他取壶酒来。
演出反响依然热烈,堵着一口郁气,沈瑾文终于战战兢兢地谢幕退场了。
上次的事可真让她心有余悸,还好昭妩前来救场,不然她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在梳妆台前,她正在屏风后卸妆换衣时,外面又开始吵闹了起来。
生怕这位大爷惹事的小厮赶忙拦下要往后台去的杨禄明,面色惊恐地阻止,“杨少爷,这是后台,您作为顾客没法进去啊。”
喝得面红耳赤的人大着舌头,促狭的三角眼眯起,“我的沈小娘子去哪了?我要去找她出来……陪我聊聊天……”
“不不……不行。”那小厮挡在他面前,可他哪里挡得住比他体型还要大上两倍不止的人呢。
“你给我撒开!”他一把把人推走,肥大的手推开了后台的门,“沈小娘子,我来了哈哈哈。”
后台的门只有一个,还被杨禄明给拦住,简直是进退两难。
后背的冷汗将里衣浸湿,她咬着唇,感到一阵绝望。
为何如此赶巧,昭妩今日恰好去谈生意,不在楼里。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甚至还能在空气中闻到那种酸胀的酒臭味。
沈瑾文绝望地闭上眼,呼吸都变得浅薄起来。
“说了不能进,这位小哥是没有长耳朵吗?”说话的人语气清冷,宛若流淌在山泉中的清水。
“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那人呼着气,努力睁大的眼睛。定睛一看后蓦地变了脸色。
他色眯眯地□□了几声,搓了搓手,“哎呀,原来也是个漂亮的美人。哥哥不与你计较哈哈哈。”
面前这人好像有点令人讨厌了呢。
既然这么没意思,那就不要再说话好了。
想到这个,沈亦棠夸张地咧嘴笑了声,语调淡淡道:“哥哥来玩还随身带刀呢。”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抚过那泛着光的刀刃。
杨禄明忙往后腰摸了一下,惊恐的酒都醒了大半,“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脑子里肖想些不敢想的东西,每天应该很苦恼吧。”刀刃抵着那人的下腹,她笑意盈盈道。
意识到面前之人并没有戏言,杨禄明吓软了腿,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爹爹是镇国大将军,你敢伤我一根寒毛,明日定叫你尸骨无存!”
“好呀。”她缓慢地走了过去,“真是让人拭目以待呢。”
他这般威吓了几句,见这人并无反应,才后知后觉的求饶,“我有钱……很多钱。”
尖端抵着那人的胸腔,她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哥哥留着在下面花吧。”
“不可!”穿着凌乱的沈瑾文双手抓着沈亦棠握着刀柄的手,她恳切地摇头,“万万不可。”
差点没控制住的沈亦棠瞬间清醒过来,她顺从地松开了手。刀子垂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哎呀,真是抱歉。”
“我见这位小哥喝了太多酒,就想和他开开玩笑……”沈亦棠倏地蹲下身,两颗眼珠宛若最昂贵的夜明珠,语气天真道:“你瞧,这不就酒醒了呢。还能听得懂人话了。”
外面守着火烧眉头的小厮抓住机会赶忙过来拉起地上的杨禄明,“抱歉啊,杨少爷。这天也黑了,您也差不多该归家了吧。”
方才失了面子,杨禄明恶狠狠地盯着一旁的沈亦棠,站起身正了正衣襟,冷哼一声,大着嗓门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今日乏了,是时候该走了。”
说罢,甩了甩袖子,一溜烟走出了门。
做了件好事,沈亦棠好心情地跟着沈瑾文回了房间。
她亦步亦趋地走在那人身后,自然没有发觉对方紧绷着的脸。
房门关闭,她得寸进尺地想要讨要夸奖,“姐姐我今日的表现可好。经此番,他断不敢再找你麻烦。”
此话宛若被引燃的爆竹,沈瑾文生气道:“你可知如若真的伤得杨禄明,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他不是一般的人物,他若出事,岂不是连累昭妩,连累你自己。”
只是想想这种可能,沈瑾文依旧心有余悸。
这劈头盖脸的指责让沈亦棠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歪了下脑袋,“听姐姐这话,看来我这事是做错了呢。”
“今夜不准睡觉,去后台门前面壁思过。”实在是被气极了,她脸色涨红,按着自己鼓动的穴脉,“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
心脏仿佛被泡在了酸醋里,她疑惑地按住病处,并不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叫做委屈。
沉默了片刻,她轻笑了声,没再说些什么便转身离开。
*
是夜,沈瑾文散着发安静地躺在床上。
纵然浑身疲惫,她依然十分清醒。
辗转反侧许久,她平躺着,眸子中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说出那段话的同时,她便开始懊悔。
实在是关心则乱,怎么一张口就说了如此伤人的话。
这孩子也是想要保护自己。
她非但没有感恩,反倒不分轻重的责怪于她,这真是实属不该。
后台四敞,冷风直灌,在后半夜尤为明显。
她内心不安地坐起身,随意的披了件外衫,匆匆出门。
楼道昏暗,她举着烛光向下望去。
寂静的空间暗得人呼吸不畅,她突然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拢了拢衣摆,她焦急的快步下楼。
后台门前除了一片死寂,哪还有半点人影。
沈亦棠果然生了自己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