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正刚过,村口处就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是沈家接亲的人到了。
刚过村口,队伍里就出来一人在路边放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村里的小孩都跑出来了。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他身后还跟着一串小萝卜头,一边跑一边还扭头看他们跟上了没有,“来娶林樾哥哥的新郎来了,你们快过来看。”
“他好高啊!比这里所有人都高。”
“我也想像他这么高。”
其中一个小男孩胖墩墩的,嘴里还砸吧着手指,说话都不是很利索,“我奶奶说新郎会给我们吃糖,真的吗?”
他旁边同样是个胖墩墩,不过是个小哥儿,慢吞吞地接话:“我姐姐说得到林樾哥哥家门口的时候才会发糖呢。”
“为什么?我现在就想吃了,哎呦。”
馋嘴的小胖子被他姐姐敲了个脑瓜崩,“笨蛋,林杨哥哥刚刚才说的,我们要去堵着门口不让他们进去,等他们给了糖才能让开。”
“那他那么高,我这么矮,他一下就能把我拎走了,怎么办啊?”
“哈哈哈,这群小孩儿倒是有趣,淮之,你糖可备齐了,等会儿要是进不去门你可不能拎人家。”
这群小孩跑过来并没有堵着路,就在路边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时不时窜到前面又跑回来,像是在给他们带路一样,所以接亲的队伍也没有停下,只是走动的时候一直注意着他们。
负责发糖的是沈淮之的堂哥沈岩之,性子有些促狭,听着这些童言童语便想着打趣堂弟。
沈淮之性子则有些闷,往常被揶揄一般都是不接他的话茬,今天破天荒地应了他一句,“糖都在堂哥那里,要是不够就靠堂哥把小孩儿抱走了。”
“哈哈,岩之,你行不行啊,你可没有淮之高,人家小孩都没看见你。”
“去去去,我行着呢,又不是你。”
一群人笑闹间已经来到林家门外的拐角处,望着门上挂着的红布,沈岩之连忙招呼后头拎着爆竹的,“茂之,景山,快快快,放爆竹了,避开点儿孩子,别吓着人。”
“来了,哥,就在这儿放吗?”
沈岩之看了一眼距离,摆摆手,“再往前几步,这儿太远了。”
“好嘞。”
其他人也看见林家门口看热闹的人了,当即站直了身体,也不再说话,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也都下了力气,看着精气神十足。
沈淮之走在最前方,身侧是请来的证婚人和媒人,叔伯舅舅,紧跟其后是抬着轿子的年轻人,多是同辈兄弟以及沈淮之的好友,敲锣打鼓的人则分布在喜轿前后。
今日来的媒人正是那日来说媒的李媒婆,只见她上前一步,笑容满面地高声道:“今日良辰吉日,喜结良缘连理成,贵府家宅内外张灯结彩喜洋洋,新郎欢欢喜喜诚心实意迎亲来,就盼您家来迎进,财源广进福气来。”
林家院门大开,方才那群孩子已经堵在门口了,门后就是林家父母以及掌事的妇人,媒人话音一落,她就跟着开口:“稚童欢欢喜喜迎新郎,没有喜糖不开门。”
小孩儿们早就等不及了,一听这话都闹开了,“吃糖了吃糖了。”
方才他们已经听到了,拿着糖的是沈岩之,恰好沈岩之就站在沈淮之身侧,眨眼间两人就被围住了,目之所及都是高高举起的手。
沈岩之连忙把手里装着糖的布袋递给沈淮之,嘴里还不忘招呼小孩儿,“不要急不要急,新郎这就发糖了。”
“哥哥,给我一块糖吧。”
“给糖我们才让你们进去。”
沈淮之还试图讲道理,“都给都给,给了糖你们就让开路可以吗?”
本还想再说什么,见小孩子都等不及了,连忙打开袋子,刚开始还是一个个递,到后面就是一把一把地往外撒,除了小孩儿,一旁看热闹的大人也抢到了不少,遍地都是欢声笑语。
小孩子收了糖都乖乖地让开,嘴里吃着糖还不忘甜甜地叫哥哥,说着家里长辈教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一类的吉利话。
沈淮之微笑颔首,像对待大人一般说道:“多谢你们的祝福。”随后才朝林家父母躬身行了个礼,踏入院内。
刚进门,院子里来帮忙的人就迎上来了,带着迎亲的一行人坐到院子正中,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倒好的,瓜子果盘也摆得满当当的。
林樾的叔公和其他几个叔伯也陪坐在临近那桌,双方都默契地想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坐得端正极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边帮厨的婶子们开始招呼年轻人去端菜,鲜香四溢的红烧肉,汤汁奶白的鱼汤,香气扑鼻的土鸡,不同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不显杂乱,反而加倍勾起了人腹中的馋虫。
每个碗碟里都盛满了冒尖的菜品,一一放进红底托盘里,年轻的大小伙子两手用力,稳稳当当地把托盘搭在肩上,大步流星地传菜,嘴里还要吆喝一声“上菜了!”
有的桌上只坐了小孩儿,眼睛盯着移动的托盘快要不会动了,有胆大的孩子大声喊着,“先上我们这桌!”
可惜传菜的是不会理会他们的,掌事的婶子早早交代了,第一桌得先上村里族老以及来迎亲的长辈坐的那桌,其次是迎亲的其他人,最后才按照从里到外的顺序一一上菜。
碰巧第二个上菜的人就是那孩子的哥哥,没得到菜不说,还被自家哥哥瞪了一眼,把旁边坐着的其他人都逗笑了。
林杨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头已经到了,今天一直跟着长辈忙前忙后,端菜自然也少不了他,只是他压根没看接下来该上哪桌,端着托盘直奔林樾屋子。
“哥,快开门,我给你端菜来了。”
此时屋里只有林樾一个人待着,其他人都出去吃饭了,听到林杨的声音传来,林樾顾不上疑惑,连忙过去开门,等林杨一进来就立马关上。
“怎么端着托盘来了?娘不是说等会儿她给我送吗?”
林杨放下托盘才意识到自己没盛饭,急着应了一声,“哥你等我一下,我去盛饭拿筷子,娘正忙着呢,等她送来都多久了,而且她一次能端进来多少,哪有我快。”
林樾屋里的桌子不大,八盘菜放得挤挤挨挨的,他有些愣神,手上动作却不慢,一把抓住林杨的胳膊,“那也不用都端进来啊,这可是一桌人的份量,我怎么吃得完,不对,你和娘说了吗?哪有人端着托盘往新房送饭的。”
“说了说了,娘同意的你放心吧,我还问了掌勺的大厨,他说我端走一盘也是够的,哥我先去给你拿碗筷,有什么事儿等会儿说。”说完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林杨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就端着一海碗饭进来了,连着筷子一递,“哥,你快吃。”
林樾看着这个大碗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感动,足足有家里平时盛饭的碗三倍那么大的碗,里头还盛满了饭,这回他是真的很疑惑,“怎么盛那么多,我哪吃得完。”
林杨理直气壮道:“你早饭多吃一些,我听说有的人家第一天不给新夫郎吃饭,你现在多吃一些晚上就不会饿,要是他们真的不给你吃饭你明天就回家来,我去找他家算账。”
林樾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顿了半晌才开口道:“胡说什么,哪有这样的事,今早可不能多吃,等会儿还要坐轿子,轿子可颠了,吃多了难受。”
林杨一脸不服气,“上次周家那个老二和我一起玩儿,就说他嫂子进门那天他娘没给人家吃饭,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也说是周家了,他家有什么事都不稀奇,别的人家不会这样干的。”
林杨还是有点不相信,但今天他也不想和他哥顶嘴,只得改口道:“那你挑一些喜欢吃的吃饱,距离上轿子还有一个时辰呢,吃饱再消消食刚好。”
林樾基本没一个人单独吃过饭,他总觉得一个人吃饭不香,看着林杨问道:“你去看看娘忙完了没有,要是忙完了让她来陪我吃饭吧,或者你陪我吃。”
林杨点点头,“我去看,我还得忙一会,刚才他们笑话我偷懒,我让娘来陪你。”
“那你快去吧,我吃饭了,你忙完也赶紧吃。”
“知道了哥,那我去了。”
没过多久,周问兰就进来了,“吃个饭还不消停,那么大人了还要人陪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林樾毫不在意,“爱笑话就笑话,谁管他们,我就想娘陪我吃。”
周问兰看着这一大桌子也有些惊讶,“我不是让林杨各盛一小碗进来,怎么直接这样端进来了,难怪刚才你钟家婶子和我东拉西扯了一通,还让我去看看林杨。”
“不过也好,你的席要是你没吃上反正让掌勺的多做了两桌的量,我刚进来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夸菜好吃。”
林樾先还在吐槽林杨的话果然有水分,一听这话又懒得吐槽了,还是吃饭重要。
吃过饭,林樾去一旁漱口,重新抹上口脂,桌上的菜周问兰收拾完让林杨进来端出去了。
“你先坐会儿,估摸着时辰快到了,等会儿然哥儿他们进来陪你。”
林樾把刚才吃饭特意换上的旧衣裳换了,点头应了。
外头沈淮之等人已经吃过午饭在喝茶了,迎亲这一行人是来林家帮忙的村人的特别关注对象,添饭添菜的来了好几趟,几乎每个人都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吃到扶墙。
好在算好的吉时是未正,抬着花轿从榆水村到临水村沈家最多也就三刻钟时间,还能歇上一会儿。
等帮忙的村里人收拾完碗筷,各处擦洗干净,又把桌椅都收到一旁腾出地方的时候,迎亲的人再次吹起了唢呐,沈淮之等人也起身抬步,缓步走到林樾的房门前。
堵院门的是小孩儿,堵房门的则是林樾的小伙伴,还有平辈的兄弟姐妹,嫂子哥夫,沈淮之也更加温和耐心,一一答过所有问题,又撒了喜钱,过了考验,才得进屋。
屋子里有许多人,笑闹声一片,沈淮之却视若无睹,眼里只有穿着红衣,团扇遮面,端坐在床上的林樾。
视线相对的刹那,沈淮之只觉林樾的眼睛好像一泓清泉,闪烁的微光宛如流水淌过,在他心里泛起了涟漪。
不知道看了多久,沈淮之才听到身边人的催促,“快去背新夫郎上花轿啊。”
沈淮之愣愣点头,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过了许久,才在周围人善意的哄笑声中,把林樾背了起来。
温暖的身躯刚覆上后背,沈淮之浑身就绷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等林樾拿着团扇的手抵住他的肩膀的时候,沈淮之耳后根一下就红透了。
可惜林樾完全没注意到,他举着扇子的手有些不稳,睫毛轻颤,试图把眼里那一抹湿意逼回去,然而脑子里满是方才爹娘看他的眼神,余光还瞥见一直跟在身后的林杨,只得自暴自弃地举高扇子遮住眼睛。
沈淮之只觉后颈突然落下一滴水痕,随后反应过来,他突然放慢了脚步,几乎一步一顿地往外走。
然而再慢,从屋里到院外的距离也不过几十步路,终于,沈淮之停在了花轿前。
他动作轻柔地把林樾放上花轿,低着头没有看他,低声说了一句“你放心。”便落下了轿门。
林樾这才抽出帕子捂住了脸,吸去滚落的泪珠。
“起轿!”
花轿刚抬起时有些不稳,林樾差点碰到头,偏头的瞬间听到了外头一个熟悉的声音,还交杂着几声应和和调侃。
“劳烦大家动作稳当一些,时间来得及的。”
“放心吧,淮之哥,咱们一定稳稳当当地抬着哥夫。”
“看不出来淮之还挺细心啊。”
“哈哈,这娶亲的人要是不细心还得了……”
后面便是一阵笑闹,林樾没注意听了,坐直身体就开始发呆。
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外面的人除了沈淮之见过几面,其他都是初见,林樾心中满是仿徨。
一直到外头传来阵阵清脆的童音,林樾才回过神,等听清说的是什么的时候林樾整个人都怔住了。
“新夫郎到了,大家快来看啊!”
“淮之哥哥娶夫郎回来了!”
……
不是才坐上花轿吗?怎么这么快就到沈家了,明明说要慢些走的,不会是他刚才发呆忘了时辰吧……
林樾连忙抬起扇子遮住脸,方才哭了一场,现在也不知道脸上是个什么样子,万一妆花了可怎么是好,还是遮严实些比较好。
果然,才听到孩童说话声没多久,轿子就停下了。
林樾垂着眼,默不作声地趴到沈淮之背上,余光一扫,周围全是没见过的人,而且还全都盯着他看,他不由得把头深低下去,都没顾上看一眼沈家的院子。
进了堂屋,沈淮之弯腰把林樾放下来,地上铺满了松针,既能让新夫郎脚不沾地,也是取松针四季常青的好意头。
沈家父母高作堂前,主婚人站在侧边,见两人站定,手一抬,外头等着的人就开始放爆竹。
爆竹声一停,主婚人就开始高呼:“今日良辰吉时,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说完了吉利话,便开始了拜堂仪式,
“一拜天地!”
林樾和沈淮之依言跪拜,直至主婚人高呼“礼成,送入洞房。”
沈淮之再次背起林樾,往新房走去。
直到进了屋子,周围人都退出去的时候林樾才松了一口气,内心默默感叹,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我是这么害怕见外人的人啊!
此时还是白天,阳光透过窗户照得屋里也是亮堂堂的,林樾就坐在床上打量四周的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