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沅站在岛台边,脚步顿了顿。
她低下眼帘,掌心微微沁汗,细声说道:“宴白哥,这不合适……叔叔已经说婚约暂时解除了。”
沈宴白指尖掐烟,冷淡地看向她:“事情发生后你和秦承月见过面了吗?你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吗?”
他的言辞直接,视线也带着点不耐。
即便知道沈宴白向来不喜欢自己,谢沅的胸腔中还是像骤然被浸入了水。
她低着眼眸,摇了摇头:“……我没有。”
沈宴白的视线几乎要穿透谢沅,他抬声问道:“那这半年来,你们私下里又见过几回面?”
他不是要问她话的意思。
谢沅沉默了片刻,樱唇也抿了起来。
良久,她低低地说道:“见过一次。”
沈宴白冷笑了一声:“一次?”
“谢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冷淡,“但你觉得作为秦家未来的少夫人,你这个态度合适吗?”
“承月他现在忙,”他将烟掐灭,“你难道还要等着他上赶着来追你吗?”
谢沅的唇紧抿着,她的眉眼垂得很低。
沈宴白站了起来。
他个子高,离得近的时候阴影无声落下来。
“关系是需要维系的,尤其是你这样的身份,”沈宴白低眼看向谢沅,“没了沈家给你撑腰,你什么也不是,明白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叔叔接你回来,锦衣玉食地养你,为的就是这个。”
谢沅的眸光摇晃了一下。
她的眼眶微红,像是有水雾要凝成珠玉落下来。
“你可以不在乎我们,”沈宴白声音渐渐低了,“但你得对得起他。”
“你再好好想想。”他神色淡漠,最后说道。
说完沈宴白就起身离开。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在下,但相比先前的明朗,现在的天要昏暗许多,外间的花棚也没由来地泛起灰败。
已经小了的雨,再度有下大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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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白难得回来一次,虽不是正式回国,但身边的人还是为他摆了宴席。
人不多,却无一不出身尊贵。
茶室内并不喧嚷,格调很足,香烟袅袅地燃着,茶水高高地扬起,再低低地落下,宛若行云流水。
既雅致雍容,又带着点纸醉金迷的意味。
女侍者笑容婉约,轻轻地将点好的茶奉给众人。
这种时候,主位的判断很关键。
沈宴白桀骜不驯,最不喜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坐在角落,指间还掐着烟,颇有几分浪子的气度。
即便如此,女侍者还是精准地将第一盏茶奉给了他。
霍阳在边上笑,唇角扬起:“你们这上茶的顺序是按颜值吗?”
他说话不着调,但无论男女老少、三教九流,都能聊个畅快。
女侍者的脸颊微红,含羞带怯地说道:“您这说的什么话……”
沈宴白端着茶杯,他心情不佳,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盏,懒散地倚着:“行了,就霍少会说话。”
他气场足,随便的一句闲语也能叫人胆寒。
女侍者早就耳闻沈大公子的大名,却也是第一次见他,登时吓得差点将杯盏洒落。
霍阳听出沈宴白心情不好,也没再和那女侍者开玩笑。
“行,我不说了。”他笑着说道,“不过我就是好奇,谁能惹了咱们沈少不快啊?”
这接风宴是给沈宴白设的,但他一来兴致就不高。
在场的都是人精,倒也不会让场子冷下来,可他心情不好,却也实在明显。
沈宴白搅了搅炉里的香,将那规整的香堆弄乱。
他掀起眼皮,低声说道:“霍少七窍玲珑心,还能猜不出来我的心思?”
霍阳心思的确活络。
昨天晚上他就知道沈宴白回来了,他马上就要毕业,这个档口他回来只能是为一个人,只能是为一件事。
但霍阳没有挑明。
他拨了拨骰子,弯起唇角:“不会是为了女友吧?”
“前几天小庭他们设了赌局,押你这回能不能跟人处上两周,”霍阳唇边含着笑意,“我可砸了一辆跑车呢,你不会是真上心了吧?”
沈宴白叼着烟,一边起牌,一边踢了他下:“滚你的。”
“一天天的,净知道消遣我了,”他笑了出来,“除了那个没良心的,我现在还能为谁烦心?”
沈宴白蹙起的眉心渐渐舒展。
“今天我问她,这半年跟秦承月见了几回面,”他的眼底暗光微动,“你知道人怎么跟我说的吗?一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秦承月要入赘我们家呢。”
霍阳没有跟着一起玩牌,他坐在沈宴白的旁边,也懒散地往后倚靠。
他银灰色的短发闪着光,被沈宴白的话逗得直乐:“哥你怎么这么说小谢妹妹呢?”
霍阳这句哥喊得很顺口。
沈宴白咬着烟,继续起牌:“早知道我去年不走那么早了,就该看着她把婚订了再说。”
谢沅冬天生日,他那时的女友很粘人,走得早,错过了。
原本板上钉钉的婚事,不知怎么回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如今更是要取消了。
这叫他怎么不来气?
霍阳神情微动,循循善诱地说道:“也不能这样想。”
“小谢妹妹不喜欢秦承月,他跟温思瑜又闹成那样,”他看向沈宴白,继续说道,“你硬让她嫁过去,要是做了怨偶哪成啊?”
有人过来,指了指门口,想要插话。
霍阳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他先安静。
“你也不明白吗?”沈宴白的眉心蹙起,“沈家养她,硬把她从林家接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嫁给秦承月的。”
他将牌打出去,利落地赢了。
沈宴白冷淡地说道:“我但凡有一个亲妹妹,这种好事都轮不上她。”
“不过是在沈家养了几年,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了不成?”他将牌桌推开,“我叔叔就是太惯着她了,才把人养成这样。”
旁人一直想插话的人急得满头大汗。
眼见一局牌打完,他颤声说道:“沈、沈哥。”
沈宴白向后倚着,淡漠地抬起了眼,然后和门边站着的谢沅对上了视线。
她穿着白裙,裙摆沾湿了少许。
跟这个年龄的女孩不一样,谢沅安静沉默,连常穿的裙子都是最寻常的白裙,丝毫不显张扬。
她的眉眼也是那样,仿佛永远都不会起波澜,令人觉得沉闷乏味。
很多人都说秦承月幸运,平白得了一身荣宠,沈宴白却一直觉得,谢沅才是最幸运的那个人。
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配,却得到了最好的一切。
就这,她仍是不知道珍惜。
沈宴白确实不喜欢谢沅,但和她对上视线后,他还是轻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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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很安静。
沈宴白开的车,谢沅坐在副驾。
她不爱说话,平时也很少看手机,眼眸望着车窗外,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看什么。
燕城不是多雨的地方,至少比起滨城、宁城那样的地方,雨水要少很多。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是暴雨,从昨天下到今天,的确一直没停。
霍阳喜欢玩车,对f1如数家珍,偶尔还玩点极限。
沈宴白就没这个爱好,他开车也是,不疾不徐,跟平时张扬桀骜的性子逆着来。
所以他从来没出过车祸。
车载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外面有雨声,也算相合。
等红灯的时候,沈宴白看了谢沅一眼,轻声开了口:“哥哥没骗你吧?”
“秦承月不糊涂,人也是不错的,”他缓声说道,“你跟他多处一段就明白了。”
谢沅侧眸看他,声音柔细:“我知道的,哥哥。”
说完她又低下了头。
还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但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刚才跟秦承月的那顿饭吃得也算舒心,沈宴白的心情好了起来,看谢沅也顺眼许多。
“不过你也别妄自菲薄,”他笑了一下,“你是我们家养出来的,又是燕大的高材生,当得起秦家少夫人的门面。”
沈宴白像兄长般说道:“等毕业嫁过去,早点生几个孩子,慢慢就站稳脚跟了。”
“哥哥让你嫁秦家也是为你好,”他轻叹了一声,“燕城这些人家,都瞧着体面,但哪一家不是血雨腥风。”
他慢声说道:“就你的性子,你觉得你能应付得来吗?”
沈宴白很少这么多话。
说完以后他看向谢沅,红灯很长,将她的白裙都映照得泛红,但她的脸色却是那样苍白。
苍白得仿佛一丝血色也没有。
谢沅声音颤抖:“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的眸光也在颤抖,就好像下一刻便会哭出来似的。
沈宴白愣了一瞬,喉间忽然有些滞塞。
但下一刻谢沅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低头看见【沈长凛】三个字,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低低说了一句“先接电话”。
沈长凛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
“没看消息吗?”他的话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什么时候回来?”
钢琴曲刚好一曲终了,车里很安静。
或许是因为有些失真,沈宴白总觉得沈长凛的声音,似乎温柔得过分了。
那语气不像是叔侄对话。
反倒像是在哄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