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将纸卷平铺在桌上,宣纸书写清秀字迹,工整悦目。
他细瘦的手指按在一行字上,道:“你看这句话。With his help, I found the way to go home.在他的帮助下,我找到了回家的方法。”
林夕眠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笔记上就是这么写的,千真万确。只可惜处于文段最末端,是这页日记的最后一句话。
林夕眠问:“这里的‘他’,是谁?”
“结合上下文可知,他是崔前辈的挚友,潭良为。”
林夕眠的困惑更深了,江潮提了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潭良为……又是谁?”
江潮道:“你师父不是谢老怪么?他没提江湖里的事?‘龙吟剑仙’潭良为,赫赫有名啊。”
林夕眠如实答道:“师父从没打算让我入江湖,不过教我一些功夫剑术罢了。江湖之事,他只字不提,我自然不知。”
“好吧,那我给你介绍介绍。”
江潮指指自己的脑子,继续道:“江潮他苦练功夫十载,剑术没什么长进,武林中的名人名事倒是知道不少。”
魔教又称“轻云阁”,据说是一批远道而来的异地之人组成的,后来与本地心术不正的门派融合,渐渐在江湖中有了一席之地。
魔教中人修炼邪术,真气混乱,极易走火入魔。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一心称霸江湖,渴望将天下揽为怀中玩物。
最开始,剑客侠士们希望魔教中人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但这群人根本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地残害无辜百姓。苦劝无果后,武林正派与魔教发生了数次争斗。
一代代新仇旧恨,两者根本无法握手言和了。
三十年前,魔教率一众死士大肆入侵武林。这是有记录以来规模最大的征战,因魔教的徽记是一片漂泊的云,武林中称此战为“拏云之战”。
那时魏榆宗、邓陵寨全部被攻陷了,留存下来的门派寥寥无几。无数的剑客成为魔教的阶下囚,百姓沦为板上鱼肉。
魔教对魏榆宗的东城进行惨无人道的屠城,又点燃了一把大火。天边大火通明,浓黑的烟雾久久不散,尘埃碎屑四处飞舞。数不清的百姓和侠客死去,哀鸿遍野,鲜血浸染深黑泥土,染红了昔日清澈的河流。
东城近九成的人死在利刃和浓烟中,只有一艘小船上的寥寥几人逃离了人间炼狱。孤舟漂泊在在血河上,顺流驶向彭溪门。
幸存者多是年纪尚轻的剑客。
其中最出名便是后来的“轻舟三客”——“龙吟剑仙”潭良为,“洛水药师”沈流筝,“机关诡匠”崔鹤帆。
林夕眠喃喃低语:“‘机关诡匠’,我一直叫他‘大师’呢。”
江潮道:“那是民间对他的称呼。不止机关,前辈对农业水利方面也有贡献,人们爱戴,所以一般称呼他‘大师’。”
此三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正邪的斗争中同生共死,各司其职。若非众人同仇敌忾,“拏云之战”不可能取得胜利。
江潮道:“既然是过命的交情,潭良为自然可以信任。对于穿越秘术,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就算他不知道,崔鹤帆神秘失踪以后,许多东西都存放在剑仙手中,我们去找他,就能拿到这份笔记的下部分了。”
林夕眠颔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明白了,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他。他在魏榆宗?”
“对。但是已经很少露面了,我们见到他有点儿难度,”江潮停顿片刻,又道,“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要去,你怎么看?”
林夕眠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如果可以回家,她自然乐意;如果不能,就适合生活。
如今有办法重回现代,哪怕希望渺茫,她也愿意努力一试。
林夕眠随即答道:“我也去。”
“好,归家小分队意见一致。”
林夕眠扑哧一笑,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
“且看此图。”江潮从怀中掏出一份厚实粗糙的羊皮卷,盖在原本铺放笔记的位置。
凝神看去,是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大致描绘了整座大陆的全貌,粗略画着山川河流,部分地点还写有文字。
最惹眼的是一条朱红色痕迹,长蛇一般卧在羊皮卷上,看样子是江潮自己加上去的。
“我们,在这个位置。”
江潮的手落在地图的正中央偏下的位置。那里画了一个小点儿,歪七扭八地写着“桃源镇”三个字。
“魏榆宗,在这个位置。”
江潮指了指地图右上方,那儿画了几座高山与河流,没有写字。
这两个地点相差甚远,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大陆。
“红色是我们的路线,”江潮道,“我们从桃源镇出发,途经金人镇,跨过元领河,穿越阎罗森林,一路北上,就能到达魏榆城。”
他边说边指着地图,一脸认真。等说完了安排,江潮温柔地望着林夕眠,期待她的反应。
林夕眠思忖片刻,道:“有两个问题。”
“你说。”
“金人镇闹鬼,这事情你听说过吗?那里的居民很少,大半夜经常听见婴儿啼哭,却不见人影。如果条件允许,我们最好不走这条路。”
江潮在地图上比划两下,而后道:“很遗憾,不经过金人镇,我们只能从南边走,如此一来,路途更加遥远了。本来三个月的路程,我们需要半年。”
“好吧,那就走金人镇。我们白日清早就走,傍晚时分可以离开,问题应该不大。”
“嗯,金人镇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呢?”
平日里插科打诨,江潮说正经事儿时还是很认真的。
“在这里,”林夕眠指了指朱红的笔迹,那儿绕了一个大圈,成为马蹄形状,“为什么绕路了?四周没有大山阻挡,明显走直线更快。”
“那里是邓陵山庄,崔鹤帆长大的地方。我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有新发现。”
林夕眠道:“好,就按你说的做。如此看来,我们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魔教。依你所说,‘拏云之战’后魔教势力衰弱,一改旧日风光,但它毕竟是十恶不赦的组织,我们不得不防。”
魔教手段残忍,碰上他们的死士可就危险了。
江潮认可了她的观点,紧接着问道:“对了,除了你的师父,你在江湖中有什么熟人吗?”
林夕眠双眸微眯,又一次回忆起师父谈及过去弟子的那个黄昏。
她道:“不算有吧。我有一个师兄,师父让我离他远些。我不认得他,他应当也是不认识我的。”
“好吧。我也没有。但我的身世……这不是秘密,你应该知道的,我爹娘虽然对我特别好,但他们不是我的生父生母。我怀疑自己是遭到仇人追杀,大难不死活下来的。”
林夕眠记得江潮是被放在木盆中,顺着潮水漂流而下的。确实不像普通父母应该做的事,若是丢弃婴儿,没必要再放上半块奇形怪状的玉佩。
就是离奇神秘的身世,林夕眠才误以为江潮是武侠世界的主角。
“说起我的身世,你还没见过我的玉佩吧。”
江潮从怀里摸出一块晶亮递到她手中。
玉佩带着少年温热的体温。
拳头大小,呈半月形状,剔透玲珑,玉质圆润。色泽是温润的翠绿,在春光的照拂下鲜艳无比。主体镂刻腾飞游龙,龙爪锋利,外围凸起雕刻各式繁复花纹。
只有半块,分割处光滑工整,显然是有意设计的。
林夕眠看够了,将玉佩还回他手中。
江潮道:“根据我看小说的经验,我可以凭借它找到亲生爹娘,他们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我甚至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这块玉佩可以在关键时刻救我们一命。”
林夕眠道:“不过,你若是时时刻刻把玉佩挂在腰间,引来了过去的仇人可怎么办?”
“嘶,”江潮眉头一蹙,像是遇见了难题,“好问题,我确实忽略了这个潜在隐患。那我就把玉佩揣在兜里,如果遇见生父嫌疑人,再把它拿出来比对。”
两人的计划安排妥当。当下重要的是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离开江府。
江潮道:“好办,在江府父母亲对我百般疼爱,我要什么他们都依我……刚好江湖中的武林大会要开始了,我和他们说要去魏榆宗看热闹,你以护卫的身份跟随我就好。”
这时,江潮幽幽叹气,深黑的瞳孔显露出悲伤之色,“他们确实很好啊,还真有点舍不得。我就不能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吗……”
*
如此,林夕眠需要和林夕月告别了。
“和江家少爷?”林夕月低声道,她的语气总是轻柔温和,仿佛一片纯白干净的羽翼。
“对。江少爷是一个很好的人呢,我不会受委屈,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工钱。”
林夕月问:“需多长时间?”
林夕眠道:“六个月。”
江潮说去往魏榆宗需要三个月,那一来一回,便需要六个月了。
他们若是觅得穿越之法,也该回桃源镇言明真相。
在梦境打碎之前,她会一直哄姐姐开心。
林夕眠露出灿烂的笑容,眉间血红的朱砂痣绽放,恍若盛放的妖艳花蕊。在日光之下,更显从容自信。
“阿姐,你就在宅子里安心住着,我们很快就回来啦……嗯,那时候桃源镇的桃子应该结果了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又大又甜的桃子……”
风卷珠帘,花香扑鼻。林夕月静坐,眼波似秋水潋滟,平和地注视她,朱唇微抿。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离开阿姐。师父教会我功夫,到了外面不会有人能欺负我,你就放心好啦。阿姐,我时时刻刻都会挂念着你的……”
林夕月平静地打断她的话,道:“你根本就不是阿眠,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