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的目光一齐落在三人身上,如同一块块锐利的刀刃。
江潮大声反驳:“胡说八道!长张嘴谁都会说,你拿出证据来啊!”
马钱多道:“对。昨晚我们各自在房中,从未出门,你休要信口雌黄。”
黑皮男子道:“搜身!把你们三个上上下下搜一遍,看看有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
周围人跟着他喊起来,“搜身,搜身!”
吕权古看着眼前的骚动,眼角皱纹深陷,银白色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言不发。
林夕眠沉默片刻,清清嗓子,冷静道:“大家请安静。搜身可以,但是必须每一个人都搜。”
其中一人道:“我们都不会武功,有什么好搜的……能与老爷平分秋色,最该搜的人就是你!”
林夕眠冷声反驳:“你如何知道没有人隐藏实力混入吕府呢?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如果漏过谁,才是真的不足以服众。”
这时,她看向吕权古,道:“吕前辈,我们确实没有做出偷盗的事情。为了洗脱嫌疑,愿意配合搜身。请问您是否看清了那人的体貌?您与那贼人打斗时,是否刺伤了他,留下了伤口?”
吕权古思索片刻,答:“夜晚天色阴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伤口,确实留下一处。在右臂手肘内侧,老夫的刀划破了他的衣裳,那疤痕短时间内无法消去。”
他望向众人,嘴唇紧紧抿住一条线,“此番,将尔等聚集此处,确有统一搜查之意。”
吕权古瞥了一眼林夕眠,道:“无怪我不给你师父面子,只是这秘籍对吕家十分重要。”
林夕眠道:“明白,前辈查看便是。”
台下人听从安排站立,每人撸起袖子,露出右臂。
黑皮男子探出脑袋,雄赳赳地盯着三人光洁的手臂。
江潮见他目光猥琐,微挑眉毛,倒是伸出手大大方方展示。那一段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青筋微微突起。
男子发现没有痕迹,显出几分失落,又不屑地把脸别到一边去。
吕权古一一走过众人之间。一圈下来,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连右臂有旧伤的人都不见,更别提新鲜的伤口了。
他浑浊的眼眸微眯,“看来这贼人,是从府外来的。”
黑皮高叫道:“老爷,一定是他们三人买通了外边的贼人,想要盗走传世秘籍!”
帽子再一次扣在头上,江潮忍不住骂道:“你爷爷的,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黑皮指着马钱多腰间的葫芦,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你看她那只葫芦,里面装的都是药丸,说不定有去疤的奇效。”
江潮冷嗤一声,道:“这位烧炭的仁兄,你想象力还挺丰富啊。”
“谁是烧炭的?”
“你啊,黑鬼,”江潮阴阳怪气,“阁下要是穿着夜行衣去偷秘籍,吕前辈都发现不了呢……”
“你……”
马钱多嘟囔着:“我要真有那种药丸,能一夜之间将疤痕除得无影无踪,早就名震江湖了……”
“那么,”林夕眠道,她的目光温柔而平静,“如果我们替贵府捉到盗贼,就可以彻底洗脱罪名了吧。”
吕权古道:“那是自然。来者是客,我本也不愿怀疑三位……”
林夕眠温声打断他,“不必解释了,前辈,您的顾虑我们明白。这几日,若是贼人再敢前来,我愿与之一斗。但晚辈有一个请求……”
“姑娘请讲。”
“若是我为吕府捉到了真正的贼人,”林夕眠缓步走到黑皮男子身侧,唇角微扬,“这位信口污蔑我们的小人,要向我们道歉,最好……当着众人的面管我叫一声‘奶奶’。”
江潮立马道:“对,还得管我叫一声‘爷爷’。”
“你们……”血色涌上黑皮男子的脸庞,显出一种介于墨色与朱色之间的怪异色彩,仿佛一块燃烧的炭火,“叫就叫!这么多年,无人敢如此大胆,你们一来就有人偷盗,凶手就是你们!”
林夕眠拍拍手掌,语气自信,“一言为定,到时候可别反悔。”
*
夜黑风高,远处的山峦在夜幕中影影绰绰。头顶不见星光月色,耳畔有夜风呼啸。
午间林夕眠补足了睡眠,已然做好今夜无眠的准备。
她手握“听雪”剑躲在暗处,一身轻便玄色衣袍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贼人一定会重来。一来,男人右臂受了伤,需要调养;二来,一次偷盗失败,吕府必定加紧防备。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贼人是雇凶偷窃。对于那人来说,他在幕后,生死不重要,秘籍到手就好。他今天找这位高手,明日约那位刀客,只要秘籍在吕府,他就不会罢休。
她耳朵一动。
哒哒哒。
来了。
林夕眠心上一紧,果然见屋檐上有一个跳跃的黑影。他的右臂没有伤痕,明显不是昨夜的贼。
她眼神一狠,剑如银蛇般飞出。贼人见状,立刻抽出腰间短刀防备。
林夕眠侧身一闪,躲过攻击,反手刺向敌人,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剑势凌厉,每一次出击都准确致命,教人毫无招架之力。
贼人渐渐乱了阵脚,被林夕眠击倒在地。林夕眠一只脚踩在他的脊背处,摘下他掩面的黑布。
是一张陌生年轻的脸孔。
夜风拂过庭院草木,躲在暗处的几人随即站出来。将盗贼围成一团。
林夕眠冰冷的剑刃贴在他的下颚,触感如洞穴里一条蠕动的银蛇,她质问:“为何来此?实话实说。”
那人被踩得生疼,又惧怕利剑,断断续续回答:“有人,有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来此处偷盗……”
林夕眠沉声问:“他花了多少银子雇你行窃?”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答:“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一旁的江潮道,“我出他的三倍,告诉我,他是谁?”
那贼人心上一喜,继而露出哀愁神色,“不是我不愿说……是小的真不知道啊。我与他见面时他蒙着面,完全看不见脸,只知道是个男人,而且而且不会功夫……”
不会功夫的男人,要一本刀法秘籍作甚。
林夕眠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秘籍到手在何处见面?”
“这个……”贼人踌躇万分,不再言语。
林夕眠蓦地加重了脚底的力量。
“哎呦,我说我说!”他疼得叫出声,“他说明日晚间,在、在东边的那片密林,我特意拿布条做了记号……疼疼疼,别踩了……”
林夕眠慷慨地抬起脚。
“听着,你已经拿到了吕家的刀法秘籍,约他明日夜里密林相见……”
江潮道:“你按她说的做,我照样给三百两。”
他狐疑地望向江潮,嘴角一勾,明显是动心了,问道:“你,真的给我三百两?是真金子?”
江潮挑眉,“当然,你要的话,我现在就派人送来。”
“好!你不许反悔,我会把消息递给他,但明日你们自己去蹲人,我不露面……”
贼人倒有他的小算盘。
林夕眠满口应下,眼瞧他飞出信鸽,才放人离开。
夜色浓如墨。
一直站在一旁的马钱多忍不住问:“阿眠,你怎么知道是雇人行窃?”
“感觉喽。从吕府下人的口吻来看,宅院已经多年没有遭贼了。要知道,吕老可是几月前才回元领村的,谁晓得他什么时候又会离开。昨夜失败,真凶才不愿善罢甘休,我们顺藤摸瓜就好。”
林夕眠看向江潮,道:“你真给他三百两?”
江潮撇撇嘴,“三百两金子是真的,给他是假的,我干嘛给一个毛贼那么多钱……”
他看向夜色,喜上眉梢,“明天捉到幕后真凶,就有孙子认了……”
*
翌日,林夕眠与江潮、马钱多三人等在密林埋伏。人手过多,反而会打草惊蛇。
夜色朦胧,苍绿的树叶镀满银霜。
远远见东边走来一个身影,黑衣蒙面,袒露一双圆眼,黑眼珠和眼白露出较多,右眼处有一道伤疤。
月色下,那人身形摇晃,一上一下,似乎腿脚不方便。
夜风袭来,密林中传来林叶灌木的低语。
江潮忽然轻声道:“他是魔教的人……”语气笃定。
这熟悉的话语让林夕眠一惊,又是阴魂不散的魔教,“他身上又没有轻云标记,还蒙着脸,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潮道:“我不是说江湖中出名的人都认得么,我记得他的眼睛,右眼边有一道疤痕。而且跛脚,就是他。此人名叫秦玄,是魔教黑护法。不过既然是他,那就放心了——他确实不会武功。”
“怎么这么说,他能混到护法之职总有一技之长……此人最厉害的是什么?”
江潮思索片刻,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他半晌才答:“嘴。”
“嘴?”林夕眠回忆起金人镇的玄衣使节,“他也会操纵药人?”
“不,他会拍马屁,把魔教教主夸得天花乱坠,所以当上了黑护法。”
“……”
林夕眠放下心来,从草丛飞跃而出,黄色衣袍随风飘扬。“听雪”剑出鞘,光影流动晃如雷霆闪电,三两下制服了男人。
这名叫秦玄的魔教护法,手无缚鸡之力,脑子也不聪明,仅仅凭借耍嘴皮子的功夫就当上了教主的左膀右臂。
以小窥大,如此看来,魔教的复兴计划对武林而言……完全不足为惧啊。
“人抓到了,”江潮拿出绳索捆住他,马钱多在一旁帮忙,“交给吕老吧,剩下的不关我们的事。”
地下的秦玄狼狈至极,黑布被摘下,脸上沾满林间灰土,“你们,你们敢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嗓音非常难听,像是乌鸦在低吟。
林夕眠冷冷道:“魔教黑护法。”
“不错!”秦玄得意洋洋,“那还不赶紧放了我?我告诉你,教主大人在这附近练功!他要是发现你们抓了我,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林夕眠眉眼沉沉,思绪在脑中不断翻腾。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量的问题。三人没有靠山,招惹上魔教万分棘手。
见他们不说话,秦玄继续道:“教主的刀法举世无双,除了钟瑶兮,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你们这群小喽啰不过是他的刀下之鬼罢了!”
林夕眠有些头疼:初入江湖,她真的不想与魔教结下梁子。
秦玄再接再厉,接着喊:“识相的话,还不快赶紧放了我!”
忽的,林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噔——
黑暗中,有人用石子借力解开了束缚秦玄的绳索。
鸦雀啼鸣,尖锐而凄厉。
密林深处,隐约走来一个黑影,身姿修长挺拔。借着晚间微弱的光,可以清晰看见那人背后两把未出鞘的宽刀。
秦玄已经挣脱束缚,动作艰难地缓缓爬过去,一把抱住男子的腿,“教主,教主大人您可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