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眠,你如何在此?”
谢隆德眼眸一眯,轰的一声从屋顶跳下,尘埃飞扬。动作随意,宽松的衣衫随风飘动。
“师父!”林夕眠上前,一把拥住谢老怪,“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您老人家……”
她大概一年不见谢隆德了,上次相见是师父来桃源镇做客,在林家屋子里吃了好几大盘林夕月做的猪肘子。
“好好好,”谢隆德宽大的手掌拂过她的发丝,语气宠溺,“阿眠比往日里活泼,也爱笑了。”
亲近的人总能一眼发觉她的变化。
林夕眠嘿嘿一笑,道:“能遇见师父真是太好了。”
她拉过谢隆德的手,向他介绍身边二人,“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这位是江潮,江家大少爷,商铺宅院遍布天下;这位是马钱多,精通药理,想去彭溪门拜师。”
“阿眠交新朋友了,好,终于不是围着葛章那个臭小子转了……”谢隆德捋捋胡子,咧起欣慰的笑容。
“我与葛章已经退婚了。”提起那个好吃懒做的没用男人,林夕眠不禁蹙眉。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阿眠你可算是开窍喽!姓葛的那小子,一副败家的样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从前谢老怪便没给过葛章什么好脸色,对原身是劝分不劝和。
谢隆德又问道:“对了,你一个从未离家、天天黏着阿姐葛郎的小丫头,不在桃源镇过安稳日子,怎么千里迢迢到了繁宁镇?”
林夕眠将离开的那套说辞搬过来,解释道:“我在桃源江家当差,江少爷说想去魏榆宗观赏武林大会,便派我与他一道,路途中保护他。另一位马姑娘是在途中结识的,很是投缘。”
谢隆德颔首,捏着花白而长的胡子,道:“好,都是好孩子。”
炎炎烈日。汗水如雨般洒落,浸湿了谢隆德破旧的衣衫。
他摸摸肚子,又道:“……为师饿了,阿眠可有闲钱呐?”
林夕眠笑道:“有,够您吃肉喝酒的。”
一旁的江潮会意,晃了晃手中满当当的钱袋子,银锭黄金叮叮当当作响。
几人挑了一家附近的客栈坐下,陪谢老吃猪蹄。醇厚的脂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肥嫩的猪蹄油光发亮,质地酥烂软糯。猪皮富有嚼劲,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皮下瘦肉入口即化,浓香醇厚,美味在味蕾绽放。
谢隆德举起蹄子,津津有味地啃着,又要了一壶上好的佳酿,幽幽的酒香在屋子飘散。
三人在旁边看着。
“酒虽然不及繁宁镇上的最著名的‘仙人羡’,倒也还不错。但蒸煮猪蹄的厨艺,比你的阿姐就差了远。”
谢老怪一向喜欢林夕月的菜肴,还经常戏称是吃了阿姐的饭菜,才万里挑一选择林夕眠做徒弟的。
“那自然了,阿姐的手艺天下无双。”
林夕眠道:“对了师父,我们在元领村遇到了吕权古前辈。”
“嗯?”谢隆德架着双腿,闻言抬起眼眸,“老吕啊,许多年不见他了。”
“是啊,吕前辈一直同我提起师父,还与我比试一场。他说年少时师父的刀法与他不相上下……”
“哪里是不相上下,少听他瞎扯,”谢隆德连忙摆摆手,唇角微勾,透着得意神色,“老吕就没赢过我,他的功夫,全靠祖传的那本秘籍,叫什么来着,名字是又臭又长……”
江潮插嘴道:“《日月阴阳雷霆霹雳无敌刀法秘籍》。”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
客栈饭菜飘香,人声嘈杂。一阵风穿过窗棂,解了盛夏炎炎暑气。
说书人语调激昂,讲的是当年“拏云之战”武林对抗魔教的故事。通俗易通,绘声绘色,客栈内掌声与喝彩声不断,如雷雨一般。
话语传入林夕眠耳朵,她便提起三人在吕宅捉贼的事,也把两次遇见魔教的事情说明。
她道:“我们连黑护法和魔教教主都交过手了。”
“魔教的人,离他们越远越好。”
吕权古大口咬着蹄子,惹得满口油腻,举起一碗清凉醇香的烈酒一饮而尽。只点点头,简单说了两句,似乎不感兴趣。
“我们哪里愿意招惹魔教,恨不能躲得远远的,碰巧遇见罢了,”林夕眠换了一个话题,“……嗯,吕前辈还说起师兄了。”
谢隆德动作一顿,脸色沉下来,“说他什么了?”
林夕眠明显察觉师父的神情不悦,谢老怪整日笑口常开,极少显露气愤与不满神色。
她自知说错话,如实回答:“就是说年轻时候师父带着师兄,吕前辈带着爱子一起游山玩水……”
“哦,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时过境迁……”谢隆德没再说下去。
他紧抿双唇,脸上的皱纹如树皮一般粗糙干枯。谢隆德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你师兄这个人……简直是厉鬼转世,咱们以后少提他。”
林夕眠只好道:“好,徒儿知道了。”
……
几人决定去江家宅院休息。
府邸富丽堂皇,面积宽广,庭院栽植各式林木,翠绿浪潮随热风翻滚。
江潮道:“我住的房间里有几处机关,你们若是有急事来找我,定要万分小心。”
林夕眠回应:“好。”
其实也就她会主动去找江潮闲聊了。
谢隆德也准备在宅院歇下,挑了爱徒左侧的客房。
林夕眠望着他手中粗长的木棍,师父便是用它制服了街上盗贼。
她不解地问:“师父,你的那把长剑呢?”
原身家境贫寒,没有一把合适的佩剑,因而对师父的那把银剑印象极为深刻。
此剑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凌厉,银制剑鞘镌刻柳叶花纹,尾部配上皎白流苏,简约而不失大气。谢隆德时常挂在腰侧,珍视非常。
她也喜欢那把剑,若师父来到桃源镇,一有机会,就拿到手把玩一番。出剑,如游龙矫健,光影霍霍间似有千军万马之势。
谢隆德挠挠头,模样有些不好意思,“丢了……”
“怎么会丢了?”
“嗯……”谢隆德吞吞吐吐,“为师在赌坊押错宝,输了。”
*
繁宁镇有一处著名的高阁,名曰“极乐之境”。
此阁分共九层高,每层景致各不相同,从上到下,依次名为:郁单无量天、上上禅善无量寿天、梵监须延天、寂然兜术天、波罗尼密不骄乐天、洞元化应声天、灵化梵辅天、高虚清明天、无想无结无爱天。①
然而在九天阁楼之下,藏着偌大一处赌坊,称为“极乐殿堂”。
那里齐聚各地赌徒,拥有各式赌具。花样繁多,日夜喧嚣不止。来往者络绎不绝。
“师父,”林夕眠紧蹙眉头,道,“您最看不上流连赌坊的葛章,怎么自己去了那种地方?”
谢隆德面有愧色,“……阿眠,那九层高阁实乃‘极乐之境’,歌舞升平,烟雾缭绕,待在那里比神仙还快活。
“九层高阁中有一种上好的酒,名为‘仙人羡’,素有‘天下第一酒’之称。听说如琼浆玉露,一杯难求,喝过的人没有不沉醉其中的。我只远远闻了一口,便觉得飘飘然,仿佛羽化登仙了一般。
“师父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这你也知道。可为师身上钱财不够,就想着去底下赌坊碰碰运气……”
林夕眠道:“既然是花钱的地方,那徒儿为您买上几杯便是了。只是可惜了那把好剑……”
“不不不,花钱没有用。”谢老怪摆摆手。
林夕眠困惑道:“没用?这是什么意思?”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九层高阁竟然连金银财宝都不管用。
谢隆德道:“徒儿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那‘极乐之境’的一切花销皆用一种特制的铜币。一般的银钱,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如废铜烂铁一般,根本毫无作用。”
林夕眠猛然明白了什么,道:“所以这种特制铜币,只有在最底层的‘极乐殿堂’才能获得?”
谢隆德颔首:“不错。”
林夕眠瞳孔一缩。
所谓的“极乐之境”就是在骗钱。他们用九层高阁吸引外来宾客,可真正目的在于地下一层的赌坊。
铜币乃自造,他们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可外来者只有用金钱信物,才能获得进入赌局的机会。
谢隆德叹气,幽幽道:“唉,我也是一时糊涂……”
“那剑……还有机会要回来吗?”
“若是赌赢了,可以从押宝的器物中挑取一件,倒是有机会赢回来。”
林夕眠回忆起原身记忆里光鲜亮丽的长剑,只觉万分可惜,便问道:“在‘极乐殿堂’,怎么一个赌法?”
“赌法是五花八门。像第一次来的宾客,可以无偿下注。为师就是第一次押错宝,心中不甘,才将宝剑搭了进去……”
林夕眠道:“首次免费,那里会有人强迫你第二次继续下注么?”
谢隆德道:“不会,若是输了,便可以直接走人。赌坊无人看管,自行遵守规则。”
林夕眠颔首,漆黑的眼底闪出精明的光芒,“那么,我要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