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辛曜从鞋柜深处挖出那双尘封了整整一年的纯白啦鞋,又拉开书桌旁的抽屉,那里摆着各种常备药物,还有一卷像胶带一样的白色绷带,他把这些东西全塞进书包里背在身上,算准时间踏出家门。
钦明大学傍山而建,艺文中心是一栋矗立在半山腰上的建筑,大门入口是那栋建筑物的四楼,进入大门后反而必须往下走,才能到达一楼。一楼有一座中庭,天花板挑高至三楼,竞技啦啦队就在那里练习。
自从离开竞技啦啦队之后,许辛曜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大门前的阶梯、穿堂、饮水机,都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空气却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既熟悉又陌生。
许辛曜开始觉得有点紧张,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或许是时隔一年的近乡情怯,又或许是积压许久的兴奋难耐。他往竞技啦啦队的练习场地走去,但还没抵达目的地,就先遇上刚从转角走出来的陈子森。
“曜曜!”陈子森举起手打了声招呼,“你真的回来了!”
“不要叫我曜曜。”许辛曜抗议。
陈子森无视这句话,揽着许辛曜的肩和他一起走进社团办公室,他环顾四周,左手边还是和以前一样,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练习道具和安全软垫,右手边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供所有队员放置私人物品的置物柜,还有摆满了奖杯的柜子。
那个柜子里摆放的奖杯,从三年前他第一次踏入这里至今都没有任何改变,事实上,那些奖杯的年代也都源自于十年以前,早就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钦大竞技啦啦队已经十几年没能在比赛上拿下名次了。
陈子森注意到许辛曜的目光,说:“去年队上来了几个很厉害的学弟,如果今年人凑齐了,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去比赛,只要能够去比赛,我们就离奖杯不远了。 ”
“我还没说要回来。”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带了什么?哇!你平常都带着啦鞋出门散步?”
陈子森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许辛曜的啦鞋,被许辛曜一把抢了回来。
虽然是一楼,但因为这里更像是地下室,所以很少人经过。练习场地旁边有一块空地,大家会直接在那里换衣服和啦鞋,许辛曜找到一处没有人的空地,卸下书包,拉开拉链,拿出自己的啦鞋穿上。
啦鞋的设计和其他运动鞋不一样,鞋底是为了能够在厚度将近十公分的蓝色安全泡绵软垫上顺利跑动而设计,边缘有凹槽,方便底层抓握上层的脚。
许辛曜又从书包里拿出那卷白色绷带,撕了一段缠绕在自己双手的手腕上,不论底层还是上层,手腕都经常需要承受整整一个人的重量,缠上白绷可以加强手腕的承重能力,也能防止因为过度使用而受伤。
学弟们换完衣服后,有说有笑地踏上蓝色体操垫,那个画面令许辛曜感到违和,在他离开之前,大部分时候的练习只会让人觉得又累又无聊,但那群学弟们却表现得仿佛即将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令人身心俱疲的练习,而是一次令人翘首盼望的旅行。
就在许辛曜准备跟在他们身后踏上体操垫时,一个学弟叫住了自己,他的眉眼生得柔和,称得上是能用漂亮来形容的长相。
许辛曜多看了几眼,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请问可以帮我撕一下白绷吗?”
白绷的黏性强、厚度也厚,很难用剪刀剪开,得用撕的,正因为厚度厚,撕起来也并不那么容易,需要一点技巧和练习。许辛曜刚加入啦啦队时,也经常四处请人帮自己撕白绷,后来不知不觉掌握了窍门,就能靠自己的力量撕开了。
许辛曜用双手的手指捏住一端,再朝着反方向施力,白绷就在他的手里断开,发出清脆的撕裂声,那位学弟向自己道了谢后便离开了。
他似乎就是社团博览会表演上,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上层。
许辛曜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站在原地目送那个学弟离开。
竞技啦啦队练习的地方必须宽敞,最好能够容纳长宽十几公尺的蓝色体操垫,高度也必须够高,否则上层会撞上天花板。这些年来,他们都在艺文中心这个天花板挑高至三楼的中庭里练习,因为这里符合所有要求。
只不过,二楼连接着可以眺望风景的露台,冬天的时候,冷风会从那里灌进来,夏天虽然不会直接受到阳光的照射,但这地方没有冷气,所以还是一样热。
许辛曜踩上蓝色体操垫后跳了几下,就像第一次踏上草地的孩子一样,他的耳边传来林品毅发号施令要大家集合的声音,直至此时,许辛曜才注意到原来他是现任队长。
林品毅为人低调,许辛曜并不意外自己不知道他当上啦啦队队长的事,但又为自己昔日的友人感到骄傲,他生来就该是队长。
“现在的暖身时间都做什么?”许辛曜转头,问刚好站在自己旁边的陈子森。
“做连知大和英大都说可怕的Tabata。”陈子森露出诡异的笑容,拍拍许辛曜的背,“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然而事实证明许辛曜并不可以。
Tabata又称为高强度间歇运动,一共八种不同的暖身动作,每一种做二十秒,休息十秒后再换下一种。
第一个动作是靠墙倒立伏地挺身,靠墙倒立对许辛曜来说不是问题,但要他那年久失修的三角肌支撑自己全身的重量做伏地挺身就不太行了。结束后,所有人气喘如牛,许辛曜更是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了。
那是他第一次后悔出现在这里。
“队长!学长刚刚偷懒没做伏地挺身!”一个学弟指着陈子森大喊。
“你不要乱说话,队长是不会相信你的!”陈子森对着那个学弟说完,转头带着求情般的眼神凑到林品毅面前。
林品毅却只是笑着别过脸,用手轻轻推开陈子森:“我刚刚也看到了,补二十个。”
“我刚刚有做倒立。”
“但没有伏地挺身,三十个。”
陈子森只好默默去旁边补做伏地挺身,这画面惹得站在远处的学弟们笑得花枝乱颤,因为刚刚陈子森还信誓旦旦地说林品毅绝对没办法一边倒立一边检查其他队员有没有偷懒。
然而事实证明他可以。
这时候,四周传来此起彼落的招呼声,许辛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从门口走到林品毅身边站定,林品毅又带着全队成员打了一次招呼,许辛曜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钦大现在的教练。
“教练叫什么名字?”许辛曜转头问陈子森,他刚补完伏地挺身,正在低头擦掉额头上的汗。
“钦霈,我们都叫他霈霈。”
然而与此同时,教练也在向身旁的林品毅询问自己的身份。
“教练,他就是我之前提过的许辛曜,曾经在啦啦队待过两年的那位。”
“原来就是他,看起来挺帅的。”
林品毅笑了笑:“教练喜欢吗?”
听见这句话,霈霈教练也露出微笑,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这对话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听见,你们都长得这么帅,会让人以为我在钦大竞啦搞逆后宫的。”
暖身结束后,学弟们每三个人一组聚集在一起,许辛曜也听从队长的安排,和方绍恒以及一位练上层的学弟一组。
那个练上层的学弟,就是刚刚在社团办公室,请许辛曜帮他撕白绷的学弟。
许辛曜大二的时候,方绍恒是大一的新生底层,虽然是新生,但他在加入钦大竞啦以前就已经在中学练过三年的竞技啦啦,实力和经验皆远远超越其他大学才开始练习的队员,是队上的王牌。只是许辛曜在亲眼见证这张王牌发光发热前,就离开啦啦队了。
“来来来快点躺好。”方绍恒跪在地上,拍拍面前的地面。
那个学弟横躺在地,将左腿抬起,方绍恒面对他的身体跪在头顶附近,许辛曜则跪在学弟的右侧,用双手将右腿打直固定。
“再抬高一点。”方绍恒说。
那个学弟又将左腿抬高了一点,直到和地面垂直,方绍恒才伸手抓住他左腿的脚踝,教练在确认大家都准备好之后,一声令下,方绍恒便将抓住左腿的手缓慢且用力往学弟头顶的方向压。
学弟用力抿着嘴唇,忍受着从大腿根部传来的撕裂剧痛,偏偏这时候方绍恒还要问他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江……夕凌……”
“哪个系的?”
“社会系……”
从江夕凌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耗尽他的所有力气,且每回答完一个问题,都会在方绍恒的指令下用力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来。
“拉筋那么痛你还一直让他说话。”许辛曜用力将江夕凌的右腿打直固定在地板上。
“我这不是看你不认识他,趁机让他自我介绍一下吗?”方绍恒说,“而且他柔软度很好的,别看他这样,其实这种程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其实也没有一定要认识他。
江夕凌的左腿在施压下离左耳越来越近,每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的瞬间,又会离得更近一些。到最后,几乎已经能够和地面贴齐。
“你看,已经可以拉弓箭了。”方绍恒说。
弓箭是一个难度极高的柔软度动作,上层右脚踩在底层的手上,右手抓着左脚使其和身体平行,并将左手握拳伸出去和左腿垂直,此时上层的形状就像一把箭在弦上的弓箭,称之为弓箭。
正因为难度高,所以在大学级别的赛事里几乎不会看到。
“时间到。”教练喊道。
方绍恒假装没听到,趁着最后几秒将江夕凌的左脚脚尖和地面之间的距离压缩至零,才将江夕凌的左腿慢慢放回原位。
但凡拉过筋的人都知道那有多痛,但江夕凌看起来确实非常游刃有余,和其他拉完筋后瘫软在地的上层并不一样。
“你真的很厉害,大二就能拉弓箭。”方绍恒对江夕凌说。
没想到江夕凌却用力摇头:“那是因为有你帮忙压腿,真的上去做技巧可能就不行了,我只不过是柔软度勉强及格而已。下次可以再少施一点力,我会自己用手把腿拉上去。”
江夕凌的声音中透漏着一股傲气,那不仅是对自己的能力感到自信,更是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的笃定。
在拉筋的过程中,许辛曜手上一边施力,一边观察着其他上层的柔软度。在所有上层当中,江夕凌的柔软度是数一数二好的,和林品毅这种练了四年的不相上下。
看来这位就是陈子森刚才提到的几个很厉害的学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