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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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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觉得,那新来的白面大人,什么时候能被‘请走’”?

“嗐,高师爷你们还信不过嘛?看不出的被哄着听凭咱们师爷吩咐,看得出的大老爷们更是得过且过,懒得摊这趟浑水。”

“我是新来的,这高师爷当真如此神通广大?”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高师爷可是咱府衙几朝的老人了,那资历和那嘴皮都是有目共睹的,便是周边的县令老爷们也得恭恭敬敬的。纵然那白面小子是个命好的大官,可他多大岁数,咱们师爷多大岁数?还不是被哄得服服帖帖的指哪打哪?”

有人神神秘秘地说:“嗳,你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在咱们这清河地界上,最该听谁的话?不是官老爷,也不是大财主,是章家!那章家可是京城里头贵妃娘娘的母家,是世代的贵胄之族,贵妃娘娘那圣眷多浓啊。章家的人发了话,谁敢不从?高师爷他,可是章家静娴小姐的座上宾,静娴小姐是清河的仙女下凡,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青天大老爷们来了,也要赴静娴小姐的宴,谁还能打静娴小姐的脸?”

“师爷心善,被咱们撺掇着去哄那白面小子,给咱们免除了差事,这是何等的功德!你们说,这白面小子几日才能耍够威风,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他乳臭未干的温柔乡?”

“我赌七天!”

“我赌十天!”

“恁小子们这么高看这大少爷?我赌五天!”

“诸位以为,师爷会赌几天?”

“那我怎么...”接话的衙役正不耐烦地回到,突然间却从椅子上弹起,面色大骇,战战兢兢地跪下,身体不住瑟缩。

“怎么了这是...”其余人纷纷回身看去,一个个面色死灰,接连扑通跪地。

来人正是他们口中“乳臭未干”的赈灾钦差梁澈,身边跟着一个极美貌的小娘子,这倒不是最令人害怕的。

可白面钦差一手提着死相狰狞的师爷头颅,一手持剑。

这小娘子却唯恐不嫌天下大乱似的,狐假虎威地说:“各位怎么不赌了,我也想投注呢,钦差大人想必也愿意参与吧。”

一片鸦雀无声。

徐冲带着羽林卫顺势包围了府衙,将一众衙役们羁押在地。这些羽林卫们是天子鹰犬,身手速度自然非一般的州府衙役们可比,瞬间便占了上风。徐冲手呈一份文书,看向梁昭,在梁昭的眼神示意下走向了梁澈。

“大人,此乃府衙执勤记录,请大人过目。”

梁澈略略翻动了一遍,将文书递回徐冲。他来到府衙已有数日,素以温和勤勉的形象示人,如今却掀开了那副如玉君子的面具,露出了罕见的杀神模样。

“按照这份记录,大旱以来执勤最少的五人,若无特例,就地斩杀;次等十人,处以鞭刑五十;再次二十,处以杖刑;末等五十,罚俸一月,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徐冲领命。不多时,府衙中弥散开浓厚的血腥味,哭喊声、哀嚎声、受刑声不绝于耳,鲜血浸润了府衙的地面。受罚之人咬牙忍受,幸免此难的衙役们则默不作声,有种劫后余生的惴惴不安感。

许是气氛太过窒息和压抑,那钦差身旁的小娘子提议将府门打开,于是越来越多的清河灾民们涌上前来,挤挤挨挨地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熟悉面孔哭天抢地。原来这群为人庇护、自诩高人一等的衙役们,也不过是更高位者脚下的可怜虫。

不知何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始叫好。喝倒彩的声音如同一波接一波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府衙大堂。那些挨罚的衙役们因着羽林卫们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也不敢别过眼看哪些人正在欢呼雀跃。

在喧闹声中,一些人的目光逐渐从戒备和猜疑转为希冀,一些人仍未放下防备和忧惧,也有一些人眼色阴沉,思虑重重。

在府门打开之际,梁昭因人多眼杂已然回了后堂,梁澈不久后也跟随前去。

梁昭笑言:“恭贺大人今日立威之喜,往后大人要想办事想必会轻松不少。”

梁澈也难得的在终日的繁忙下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还要多谢素魄的配合。在人后,素魄直呼其名便好。”

梁昭眨了眨眼,从善如流:“一个小小师爷就敢在清河地界上如此张狂,想必这傀儡的幕后之人在清河也算举足轻重。”

“素魄可有想法?”

梁昭将视线移向窗外,虽然他们已经回到了三堂,但隐隐还能听到前方皮开肉绽之下的痛呼声,在似乎挟裹着腥味的风里,她轻轻开口:“你我心知肚明,能够把手伸到一方大员手下的重要人物——乃至是郡守本人身上的,除了四十二年前就灰飞烟灭的林氏,也惟有章、谢两家而已。”

梁澈将指节抵着掌心的玉扳指,低声说道:“那么素魄以为谁更可疑?”

梁昭看着他,笑语嫣然,自春夜宴之后,她鲜少露出如此明媚的一面:“你既然忙于公务,我自然也不能闲着。薛玹是该派上用场了。他在清河这几日也没闲着,已经事先拜访了谢家的老家主。今晚我与他去谢氏一探究竟,再做论断不迟。”

梁澈转动玉扳指的指节微微凝滞,他掩下眸中不愿流露的些许心绪,旋即又恢复了月朗风清的样子,只是不见了笑意:“那我便恭候素魄的好消息了。”

入夜,月黑风高,不见蝉鸣,白日里随处可见的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灾民们在夜晚便如同鱼入水中,不见踪影,因此夜晚的清河相较白日里露骨的冰冷倒是多了面纱下的温情。

许是要去见过去久未谋面却息息相关的长辈,薛玹难得穿的不那么招摇,但纵然是一身朴素的暗青长衫,佐以他的相貌,也足以令人心旌摇曳。不过祸水本人今日倒是正色,可见他在前世扶摇直上,除了蛊惑人心的资本和背靠贵妃的出身,其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当年林、谢、章三族交好,林氏本是拔得头筹,最沐皇恩的一族,因此昔日也多为提携章、谢两族的家主,三族盘踞清河,守望相助。但林氏落难之际,章氏背信弃义,将林、章联姻之子驱逐出境,而谢氏虽未落井下石,却也不曾施手相助。因此当我在谢家主面前表露身份时,他看上去对我极为愧疚,我要向他引荐...殿下,我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素魄就好。”

“素魄。”薛玹将这两个字在齿间旖旎地咀嚼了一番:“当我提出要向谢老家主引荐素魄之时,谢家主也并未问过你的来路,只说晚间带你前去见他。”

梁昭问他:“你觉得,谢老家主的话,有几分可信?他对你的亏欠之情,又是真是假?”

薛玹笑着摇了摇头:“素魄生于膏粱,许是不了解我这种生于下九流的人是如何生存的。我们不问真假,只贪图价值。风月场里的人,从来都不问对方真心,只要他尚且有用,纵然是假的,也能帮助你度过难关。”

从前世到今生,薛玹从来都不忌讳旁人提起他的娼门母亲,只是从来都不许他人口出恶语。前世他还在平宁公主府做幕僚的时候,本是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人设,却曾因为一次口角险些把另一个幕僚活活打死,只因为那个幕僚对那位昔日的越水行首薛潋口出非分之想。

如今他回到真正意义上的故里,是否也会幻想,如果没有四十二年前的灭门之祸,他和孪生姐姐章鹤婵,会成为林氏最耀眼的双子,生来便是清贵已极、繁花着锦。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君子,而不必学那谄媚讨好、笑脸迎人的百般手段,白白遭受许多年的颠沛流离。

薛玹侧身,露出一点鲜妍的面庞:“素魄可是在心疼我?”

梁昭面无表情:“我心疼谁也不会心疼你。”

薛玹兀自别过了眼,他望着漆黑无尽的天穹,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笑道:“万般命数,皆为天定,各有缘法,我从不强求,我姐姐亦然。倘若当年林氏不被卷入毒香案,便不会有如今的章相国和章贵妃;谢家的小女谢思芸不会离家私奔后郁郁而终;殷余年会被称为林余墨,他或许会蒙家族恩荫成为一个循规蹈矩的世家子弟,终其一生不会在越京的欢场上遇见薛潋;当然了,这对我娘是天大的好事,也就不会有我和姐姐。”

“世事皆有天定,或许,素魄与我的相遇,也算冥冥之中被指引的天命。”

梁昭抿了抿唇角,说不出心中作何感想。至少在前世,他们的相遇可并不是所谓的“天命”,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接近和处心积虑的背叛。至于今生,或许薛玹的确比前世真实了几分,但正如他所说的,永远,也不能相信一个浸润风月的欢场之人,因为他们终生孤独。

说话间,已到了谢府。百年望族的大门森森紧闭,恍若一张巨兽的口。从旁侧小门里转出一个家仆,低眉敛首地指引他们踏入谢府。

不愧是经久不衰的世家,谢府或许在这个多事之秋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故此格外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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