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个卖馄饨的小摊,柏晏摸了摸晏小草的肚子,随后就带人坐下,叫了两碗。
馄饨的香味很浓,晏小草确实有些饿了,巴巴地望了眼老板手下的锅,随后又看向一旁坐着的柏晏,“我会比晏晏长的还要高。”
馄饨碗蒸腾着热气,一路飘香地落到两人桌上,柏晏要了个小碗给他放凉些,攀比道:“我也会变高的,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噌的一下变得好高好高。”
晏小草不愧是他养大的,两人在这上面都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咬了口皮薄肉多的小馄饨,嘴里香喷喷的,吃完这口,晏小草较真的意思没了,只是乐得跟他纠缠这么幼稚的事情,高兴道:“等我和晏晏一样大,我也会噌的变好高好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柏晏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勺子里刚吹了一下的馄饨被慌张地塞进嘴里,热烫的汤汁从薄皮里流出来,措不及防地将人烫的生疼,疼到眼睛和鼻子都酸了起来。
今年,晏小草就要两岁了……
仙道大会报名截止,比试前流风派先是演讲一番,将各路门派散修都夸赞了一遍,公布奖品,申明比试点到即止。等一切都宣讲完毕,柏晏手里的玉牌上显现了时间和场地,定在明日午后。
正要回客栈时,柏晏被人从身后叫住,一回头就发现是天鹤派的那两位大小师兄。
“柏兄。”喻临还是那副温文尔雅不争不抢的模样,眉眼含笑地冲他抱拳。
柏晏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感到困惑了,喻临实在不像是会仙法道术的样子,不过他也没问,只是点头算作回礼。
“柏兄是何时的比试?”苏子鱼这回没被他家大师兄挡在身后,蹦蹦跳跳又变得像个兔子般,“我是明日午后的。”
微微愣神,柏晏看向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我也是明日午后。”
三人皆是有些惊疑,不过对了地点后又各自松了口气——虽是同一时间,他们却并非是同一场地,甚至相隔甚远。
“吓我一跳,还以为流风派那群人故意给咱们安排到一起呢。”苏子鱼乐呵呵地撞了撞喻临的小臂,讨来了对方的一个摸摸头。
“喻兄呢?”柏晏笑了笑,复又看向撤回手的喻临。
各门派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三人并肩往外走,喻临看了看连着几日都十分阴沉却又不落雨的天空,喻临在他身侧道:“我不参加比试。”
虽然不出所料,但柏晏还是回头看向他,问:“这是为何?”
喻临神情有些落寞,柏晏正欲道歉时却又听他开口,声音发紧,难掩失落与不甘,“十年前我十五岁,那年的仙道大会我一路打进决赛,却在决赛前一晚出了意外,功法尽失,直到如今仍是丝毫不见恢复。”
柏晏沉默着看了喻临一会儿,他大概能想象得出,十年前少年霞姿月韵,在全天下的道友面前展露头角,正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好时候,却一朝跌落泥泞,至今挣扎数十年,早已没了少年傲气,只余感慨无奈的叹息。
“抱歉。”柏晏说。
喻临笑了笑,道:“无妨。”
苏子鱼安静了不少,抓住喻临的手,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喻临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只笑不语。
“方才听流风派掌门说,前三名的奖品里各有一颗解百毒的丹药。”柏晏有些走神,道:“你们是为此来的?”
“对!”苏子鱼满眼的势在必得,落单的那只手紧了紧拳头,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又在喻临温和的目光下按捺住了。
“恐怕流风派不会这么容易让你们得胜。”柏晏回过神,到了三人该分别的路口,他们停下脚步,“你们的住处还是流风派安排的?”
“难道你也怀疑?”苏子鱼眼睛登时亮了亮,转眼间又满是藏不住的愤恨,“一群懦夫,比不过就耍阴招,真想拧了他们的脑袋!”
也不知喻临是原本就性子温顺,还是全然磨灭了锋芒,淡声道:“是,仙道大会在即,我们找不到其他住处,只能如此了。”
柏晏敛了敛眸光,迟疑了一下才道:“当初出事后,恐怕也难以调查吧。”
“不了了之。”喻临摇了摇头,他身量极高,放眼常人中也少有能与之匹敌的。
他知道自家小师弟恐怕难以挺入前列,可柏晏的实力似乎深不可测,几次相谈,如今也算半个朋友,他也多少有些担忧对方,“柏兄实力不俗,更要多加小心。”
他们交谈的十分小心,没带丝毫指向性的具体名字,彼此心知肚明,却又因此更感郁闷。
三人散去,柏晏独自走在街上。仙道大会的名声招得南来北往的行商也逗留做生意,按先前店小二说的,这段日子就是春城最为繁华的时间,从哪里来的稀奇物件都能看到。
柏晏停在一处卖弯刀的小摊前,拿起一柄通体银白的弯刀,刀身不过小臂长短,刀鞘上镶嵌着几颗通透碧绿的翡翠,繁复的花纹仿佛是从翡翠中蔓延而生的根系,遍布整个刀鞘。
他正抓着刀鞘欣赏,旁边忽而伸出一只手拔出锋利的刀身挥舞两下。
柏晏头也没抬,只笑着换了一柄观赏,“乌黛姑娘还是这么爱从我手里抢东西。”
被叫乌黛的姑娘还在聚精会神地观赏着手里的弯刀,嘴上迟了一会儿才没什么诚意地答道:“若是柏仙君遇着好东西,总是拿给我家主人,我也不会跟您争来抢去的了。”
“她揽据天下奇珍异宝,普通的好东西可入不了她的眼。”柏晏拿起那柄弯刀的刀鞘,付了钱便随手丢给乌黛,“这个送她了。”
乌黛皮肤极白,衬得头发眉眼都黑如点墨,招眼的很。
将弯刀收好,乌黛三两步跟上柏晏,抱胸环视着周围的稀奇东西,轻声道:“神帝给你派人间的任务了?”
柏晏看到糕点摊子,停下来买了一包递给乌黛,言简意赅道:“休假。”
“你还有休假的时候?!”乌黛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极为顺手地接过东西,“是这三界六道的灰色地带都被你杀净了?还是年纪到了提早退休啊?”
两人一路走一路买,不一会儿乌黛就捧着了一堆东西,几乎要看不到前路。
“礼仪法道不好出手,我自然也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至于退休,”柏晏笑了,手里捏着个风车,眼睛还在四处搜罗着,“等哪天你这乌鸦精命数尽了我都还年轻着呢。”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柏晏入住的客栈,从乌黛手里接过东西,柏晏就过河拆桥地赶人,“行了,办你家主人交代的事去吧。”
乌黛一路任劳任怨,还以为这些都是买给自家主人的,此刻不可置信地盯着柏晏,情绪都写在脸上了,“你拿我当免费苦力?!”
“不明显吗?”柏晏耸肩,知道乌黛在想什么,笑的十分欠揍,“一柄弯刀还不够?我哪有那么多闲钱给你家主人买东西。”
被戏耍了的乌黛“切”了一声,没再纠缠这个,临走前问道:“既然休假,怎么难得见你住在人间?”
“妖界对孩童的身心还是有影响的。”柏晏认真答道,乌黛却只当他是有自己的理由,不方便明说才编了个孩子出来,于是点头转身,在柏晏的目送下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天上忽然落了雨,一直下到了第二日,柏晏的比试都开场了还在下。
所幸流风派的比试场地都有避水结界,倒是也淋不到人。
站在场地中央的台上,柏晏环视周围的看席,扫到了晏小草和又能化形的白鹿。
冲他们笑了笑,柏晏这才看向眼前的麻子兄,准确的说,刚才裁判说这人叫程均,正是先前城门前和天鹤派师兄弟起冲突的那几位之一。
程均抬手自胸前挥过,一柄长剑便自火光中出现在他面前,抬手抓住剑柄,剑尖直指柏晏。城门口的羞辱他还记得,此刻看着柏晏明眸皓齿、光风霁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那张漂亮脸皮撕下来踩在脚底。
“仙道大会可不是凭脸蛋比试,一介无名散修,还敢报名主赛。”程均不等柏晏作出回应,脚步轻点便飞身直上,那架势,似乎根本没有把“点到即止”这四个字的训诫放在眼里。
柏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在看席上看来,如疾风般刮向他程均,此刻在他眼里,动作却慢的仿佛能让他就地睡一觉再打。
除了跟着柏晏百年的白鹿,在场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以为他是吓傻了,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才僵立原地。
眨眼间,长剑裹着风火袭至近前,下一瞬程均却陡然消失,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又出现在柏晏身后。剑身的火焰更盛,竟是半环着柏晏的头脸,意图先毁了他的面貌!
柏晏屹然不动,似乎就连袍角也未曾被惊动。他仅仅是瞥了一眼面前毫厘处,被烈焰包裹的长剑,下一刻无名之风从脚底升起,竟直接将程均掀飞,跌落平台。
几个呼吸间,局势陡然反转,这场比试竟是弹指间便结束了。
众人傻眼,甚至来不及看清他们的一招一式,短暂的鸦雀无声后猝然爆发了震天的欢呼叫好声。
柏晏走至台边,看也没看正在怀疑人生的程均,转头就下场离开了。
比冷嘲热讽更刺|激人心的,是视若无物。
赢了一个才修行数十年的凡人,柏晏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只是比试结束后一起凑来的苏子鱼叫嚷着,仿佛是天大的喜讯,确实让人忍不住想笑一笑。
酒楼的一处包间里,他们五人挤在一桌上,晏小草如今被脑瓜崩弹得也不犯口欲了,安安分分地坐在白鹿身边吃着被投喂的饭食。
喻临冲柏晏举杯,他不太能喝酒,便以茶代之,“程均在流风派也算翘楚,没想到柏兄竟如此轻松便赢了他,恭喜。”
柏晏举杯与他相碰,笑道:“也祝贺苏兄拿下一局。”
小席散了的时候,天色正好放晴,浓重艳丽的晚霞弥漫了整片天空,街道上的积水澄澈,倒映着此番美景,大有一种阴霾尽褪的舒爽感。
此后接连几日的比试,柏晏都站在原地,赢得轻轻松松,一个无名散修,就此声名大噪。想要结交拜访的人不绝如缕,却被柏晏通通回绝,只是他能拒绝掉,却挡不住别人来堵他的门。
被扰的烦了,柏晏一日方才下场,即刻便带等着他下来的晏小草和白鹿逃到了另一头城郊。
流风派所在的山头有一处瀑布,水流蜿蜒,在城里绕了几圈后会于另一头城郊的大江中。
不知不觉盛夏来临,这条和春城同名的春江江水微凉,周围林荫遍地,倒是个踏青的好去处。只是如今仙道大会正举行的如火如荼,除了他们便也就无人来此了。
白鹿修行不够,这几日化成人形几乎将它攒的法力都耗尽了,这会儿恢复鹿身,在柏晏腿边卧着打盹。
晏小草看起来似乎在哪里都能玩儿的开心,这会儿蹲在树旁,盯着移动的蚂蚁看的津津有味。
柏晏也有些心累,低头看看卧在腿边的白鹿,顿时蹦出了坏心思。
春江岸边的土地上大多都是些圆滑的石头,柏晏先是装模作样地坐下来,随后佯装欣赏风景地四处张望,见白鹿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便立刻翻身压趴在它背上。
多了一人的重量,身下的石头陡然膈的很,白鹿挣扎着叫起来,却也只是仰着脖子假模假样地干嚎,倒是和它家主人一个德行。
柏晏笑闹着整个人都趴了上去,一边看蚂蚁的晏小草闻声也乐颠颠地跑过来压住柏晏的半个后背。
此刻天光正好,树荫凉爽,江水静谧地流动着,唯一热闹的只有岸边叠叠乐的两人一鹿。
城中人潮汹涌,暗流涌动,一切隐秘又张扬的算计铺展开来,唯有这片天地正安稳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