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
周云汐冒着大雨,来来回回地在山路上寻找,又几次回到院落查看。
如此反复,如同不知疲倦。
山里的路很不好走,加上下雨路滑,很容易摔跤。
周云汐一路踉踉跄跄,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她止不住地害怕。
剧组的人都在劝她冷静,实在要找,也可以等雨停。
周云汐不肯。
她拒绝了他们帮忙,独自一人往返。
从住处到片场,再到片场周围的灌木丛,最后她又满怀希冀地绕回院子里,直到希望再度落空。
连伞都已经被风雨吹折了两三把。
周云汐还是不肯停下。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冰凉的水滴打湿她的衣服,她整个人都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落魄。
唯独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还是固执。
孙寅脸色很差,却不是生气:“她状态不对,去两个人把她拉回来。”
话音未落,郑雪尹已经一脸担忧地追了过去。
她早就想去找周云汐了。
但她的经纪人不肯,生怕把她给搭进去。
经纪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力道甩开,焦急又挫败地撑起伞跟上。
郑雪尹在雨里睁不开眼睛,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云汐!你冷静一点!”
周云汐的唇瓣也苍白:“我很冷静。”
她看着远处,一点点掰开郑雪尹的手。
郑雪尹实在无法,只能直接伸手去抱住她,将她牢牢地锁在原地。
“……等雨停了,我陪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她的声音几近哀求。
但周云汐还是很轻易就挣脱开,将她往经纪人的方向推。
“不好。”
周云汐语气偏执,眼中却有隐隐泪光。
“我不能再失去它了……我接受不了……”
郑雪尹一怔。
她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便被经纪人死死拉住,只能有心无力地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消失。
伞面翻转,又被大风吹折。
周云汐嫌它碍事,丢到一边。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但很快又被雨打得睁不开眼睛。
周云汐摔了一跤,爬起来,忽然察觉到了痛意。
刹那间从四肢百骸翻涌到了心脏。
她望着天边,眉头拧紧。
时隔多年,周云汐也没想过,自己还会感受到这种即将溺死在梦魇之中的窒息感。
从前……云恕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雨天消失的。
大雨好像抹去了她的所有踪迹。
甚至抹去了她作为一个人会留下的所有印记。
只有周云汐还记得真切。
云恕每天都会去楼顶的小菜园侍弄蔬果,准时给她准备营养丰盛的三餐。
云恕会晚上独自去江边散步,她偷偷跟了一路,窃喜地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后来她才知道,是云恕刻意放慢了脚步。
云恕有天做了太多的饺子,说吃不完浪费。
最后她发现,原来是要送给在小区留守过年的门卫大爷。
云恕养活的花草也还是郁郁葱葱,叶子上是刚洒上没多久的水珠。
鲜活的记忆明明那样多。
可周云汐问遍了小区附近的保安,查遍了当地的监控,还以人口失踪为名报了警,试图寻求身边所有人的帮助。
所有人都说:“云恕是谁?”
连警察都查不到关于“云恕”的任何信息。
后来纪星也告诉她:“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你就是有病。”
她带周云汐去了医院。
医院让她做了填不完的问卷,做不完的检查。
再然后,医生给她开具了诊断书。
“周云汐,你患有精神分裂,过度臆想是病征之一。”
周云汐原本是不相信的。
可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云恕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但只要是人,就总会留下生活过的痕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
于是周云汐也开始质疑自己。
或许云恕真的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人。
——那么……名叫阿恕的猫呢?
周云汐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能逼着自己,沿着山路一点点地搜寻。
总会找到的。
一定会找到的。
……
郑雪尹被剧组抓了回去,坐在窗边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
经纪人就坐在她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动向。
孙寅也焦头烂额地给纪星打电话。
但纪星一听周云汐的名字,压根儿不给面子,直接就挂了电话。
孙寅气得跳脚,又给方小树打电话。
“有谁能管住周云汐的?你赶紧找人来管管她!”
方小树不明所以,苦思冥想半天,最后讷讷道:“……周姐身边真没什么人,我跟着周姐三年多,她一直都一个人。”
至于父母,他们都能在女儿境况不好的时候再踩上一脚。
用脚趾头想也指望不上。
孙寅抓耳挠腮:“那总不能让她就那么发疯吧!”
反正他是不理解周云汐为了只猫要死要活。
方小树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孙寅没办法,只能简单地跟她讲了一遍。
他原本也没指望方小树有什么办法。
但方小树倒吸一口凉气,很是惊恐地道:“直接让人把她绑起来!先带回去再说!”
孙寅听出别的意味,追问道:“她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方小树微微犹豫,但事态紧迫,不得不告诉他:“我马上出发送药,至于周姐……她的精神状态这几年一直不太好,麻烦您多担待。”
孙寅咂舌。
但这不是惊讶的时候,他头疼地安排了几个人找人。
郑雪尹自告奋勇地举手。
经纪人劝不住,只能认命地跟上。
另一边,周云汐自己都分不清路的方向了。
她只是一刻不停地走。
生怕稍一喘息,就有人告诉她,所有一切都是臆想、都是假象。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雨势渐渐变小。
天边隐隐显出夕阳的金边。
周云汐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条小溪边上。
只差两步,她就会摔上一身污泥。
她来不及庆幸。
疲倦感开始席卷四肢。
大脑跟着昏昏沉沉。
周云汐勉强睁大眼睛,捡了根木棍借力,慢慢地沿着溪边走。
不远处有几棵参天大树。
粗壮的树干因树心腐败而形成了树洞。
黑黝黝的洞口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动。
周云汐眨了眨眼,擦去眼角的雨水。
不是错觉。
下一刻,那团白色的毛绒绒朝她飞奔了过来。
雪白的绒毛外层被打湿,大尾巴湿哒哒地垂落在后头。
猫看起来有些潦草。
但圆溜溜的蓝眼睛满是欢喜。
周云汐看着它矫健又灵活的身形,突然很难将它和初见时的小团子联系起来。
猫已经快要成年了。
虽然蓝眼睛还是清澈干净,但它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再稚气。
它会照顾自己,会保护自己。
就算是遇到下雨迷了路,它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周云汐忽然松了口气。
猫本想往她身上扑,可到了她脚边,又惴惴不安地停下。
它绕着她直转圈。
“下这么大雨呢,怎么都没带伞?”
轻灵的女声满是担忧。
它从不掩饰对周云汐的偏爱与关怀。
周云汐的眼眶泛红。
猫没有察觉,还在跟她叮嘱:“淋了雨会生病的,那边有特别大的叶子,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丢下的。”
话没说话,猫突然被抱了个满怀。
猫有些懵地将爪爪搭在周云汐的肩上,突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
周云汐偏过头,从它的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并没有给它做出反应的机会。
她问:“阿恕,你不是我臆想出来的,对不对?”
猫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猫只是用爪爪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温柔地蹭着她的脸颊:“当然不是。”
周云汐笑了起来。
她的眼眶周围却更红了。
雨水混着泪珠,她压根儿没察觉自己在落泪。
她又问:“你不会突然消失的,对不对?”
猫亲亲她的眼角。
被雨水稀释的泪水是咸的,还有些苦涩。
猫答:“我不会消失的。”
顿了顿,它歉疚地用爪爪碰她的脸颊。
“上次的事我应该给你解释的,我不该让你生气。”
其实它试图解释过好几次。
只是脾气上头,周云汐不愿意听。
它一只小猫能有什么办法?
周云汐摇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笑得释然:“不重要了,只要你不会突然消失,做什么我都不管你了。”
猫却很严肃地摇头,拍着她的肩示意她找个地方躲雨。
但其实也没这个必要。
雨很快停了。
周云汐身上没什么力气,但偏要固执地抱着它走。
猫很不赞同:“不对,你应该向我要个解释的。”
周云汐垂眸,无端透出些孤寂:“我只需要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猫猫叹气:“小汐,不要这么委屈自己……你可以对我多一些期待的。”
“做错事的是我,是我该向你道歉,而不是你先跟我服软。”
周云汐唇瓣蠕动,却说不出话。
鼻尖奇怪的酸涩让她不自觉地别过头去。
“……这不重要。”
她说。
猫比她还要固执:“这很重要,你永远永远不要因为害怕失去而委屈自己,我也永远永远不会因为矛盾而离开你。”
说到最后,它忽而想起什么,有点垂头丧气的补充:“除非是你想把我扔掉。”
周云汐沉默片刻,不自然地小声道:“我就是嘴硬。”
那双蓝眼睛刹那间比苍蓝的天空还要清透明亮。
其实综艺拍摄事件后,冷静下来的周云汐是明白它的意图的。
如果她真的当着镜头把那些人挨个儿揍一顿,她这辈子也不用在娱乐圈混了。
周云汐不喜欢娱乐圈。
但她不讨厌拍戏。
她这些年来也只擅长这个。
阿恕怕她冷静以后会为此后悔。
周云汐明白。
可她还是觉得难堪。
明明说好会永远站在她这边的阿恕,有一天还是站在了她的对面。
周云汐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
猫也很是自责:“抱歉,小汐,我不该自以为是对你好就去左右你的想法,明明你当时那么难过,以后我——”
“没关系的。”周云汐声音很轻,打断它没说完的歉意,“如果觉得我会难过,那以后就多陪陪我吧。”
猫郑重地答应下来。
它怕累着她,又固执地跳到地上跟着走。
周云汐放慢步调,和它保持均匀持平的速度。
她时不时就会侧过头去看它。
猫也配合地和她贴贴。
这条路很长。
长到,她突然觉得就这样走一辈子也不错。
周云汐久违地对未来有了期待。
不过……想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那她还是得把不安稳因素全都清理掉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