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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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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七年……

那不就是,1918年?

什么意思,老天爷这是见他日子过得太顺利,送他来见太奶奶了?

答案过于离谱,纪轻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脑袋,一时间头晕目眩。

他仍不屈服地从兜里摸出手机,试图通过电话和网络,证明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

但屏幕上无信号的标识却成了压断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手机抛到了床上,纪轻舟浑身一软,瘫倒进沙发里。

为什么?他只是个游客啊!

又不是什么无牵无挂的孤儿,家庭和睦,前程似锦,为什么是他呢?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穿越了?

穿越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那他再睡一觉,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纪轻舟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转头看向凌乱的床铺时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压根不是睡一觉的问题。

若他猜测没错,昨日进入这个房间的刹那,他就已经穿越了,否则昨晚那突如其来的强烈困意很难解释。

“所以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在电闪雷鸣的时候,打开了时空之门。”

纪轻舟阖起眼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说到“时空之门”几字时,甚至气得有点想笑。

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认清事实,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面对眼前的困境。

他掀开眼皮望向门口,本想问问那位给了他一记晴天霹雳的阿姨把自己认成了谁,却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

估计是见他发神经,心里害怕,去请示那什么少爷夫人了。

事实也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走廊外就传来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隔着远距离,脚步声不算响亮,唯独有道“蹬蹬”的高跟鞋声听着格外清晰。

纪轻舟靠着沙发瘫了一会儿,终是坐不住,站起了身。

心忖不论来的人是谁,他必然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举止莽撞。

想办法回去的前提是,他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融入这个时代,而不是被当成一个疯子,送进精神病院。

往好了想,至少,刚才那阿姨对他的态度还不错,开局不算太糟糕……

镇定下来后,纪轻舟很快理清了现在的情况。

既然能在一百多年前住上这样精致的洋房,那他冒名顶替的这位与他模样相似的“纪先生”,大概率混得还不错。

只是不知原来的“纪先生”去了哪里。

对此,他心里有个猜测,觉得对方多半是与他交换,去了现代。

“你倒是享福,我可就麻烦了……”

嘴里碎碎念着,纪轻舟快速扫荡了一圈桌椅柜面,发现这房间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找不到一件能让他快速了解那位“纪先生”身份的物品。

看来,那家伙在这住了也没多久……

来不及更细致地观察,脚步声已行至门口。

纪轻舟顿然站定了身体,看向房门,便见门外出现了包括刚才那位妇人在内的三人。

他没见过的两位是一男一女。

女士四十来岁,气质典雅,着装雍容,倒大袖的白底绣花短袄外面套着一件蓝底真丝提花的长马甲,发髻上点缀着华贵珠钗,妥妥一个旧时代富家夫人。

男士则西装革履,做商务精英打扮,头发用发胶整齐地梳向脑后,油光锃亮的,衬得脸庞轮廓棱角分明,但看他年纪,顶多也就二十七八岁。

这服饰风格中西混搭的二位应该就是妇人口中的“夫人”与“大少爷”。

“孙姨,你先去忙吧。”

注视了纪轻舟几秒后,那位气质优雅的女士用带着点广东口音的官话吩咐道。

接着,她扬起唇角,冲纪轻舟平和地笑了笑:“不介意我进来聊吧?”

“不介意,请进。”纪轻舟回以微笑。

见二人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模样,便带着他们在窗旁的沙发上落座,心道这女人态度还算和善,最好能从她的嘴里套套话。

谁知他才刚闪过这念头,女士的面色便是一改,收起了笑容。

“方才的事情,孙姨都告诉我了。”她神情带着不满,语言舒缓却不乏力道。

“装疯卖傻在这个世道可不管用啊,纪云倾。”

纪云倾?这是那位纪先生的全名?

纪轻舟微微挑了下眉,继而一笑:“都是误会,我睡糊涂了有些搞不清状况。”

“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昨天予川都代他弟弟同你拜了堂了,你若是现在反悔想跑,可就要再多结一门仇了。

“你考虑清楚,那姓陆的一个小小的银行经理都能逼得你在京城走投无路,得罪了我们解家,你怕是就得想办法出洋了。”

这位女士的国语虽带口音,但吐字清晰,并没有什么难以听懂的地方。

然而纪轻舟僵着笑容,硬是思索了足足半分钟,也没能理解她所说的内容。

别的暂且不提,什么叫代弟弟和他拜堂?

在民国,男人与男人都能结婚了?

还是说,这纪云倾其实是个女人?

纪轻舟满腹疑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面的男士约莫是当他在纠结,就摆出一派诚恳的表情劝解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两男结婚,的确荒诞不经,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你既然答应了此事,临时反悔非君子所为。”

还真是和男人结婚啊!

好你个纪云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为了摆脱仇家,竟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做了妻子!

这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虽说纪轻舟自认取向开放,在国外求学工作时,男女朋友都交往过,但莫名其妙地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况且,听他们所言,都要哥哥代为拜堂了,这弟弟多半是个起不来床的残废。

不成,这婚必须得离!

可人在屋檐下,他想拒绝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就试探道:“这事,你们就不觉得荒唐吗?”

“是荒唐,要不是老太太坚持,我也不会瞒着元元,给他定下这样见不得人的亲事!”沈南绮,也就是这位夫人感叹道,眼神中流露几分脆弱与无奈。

旋即她又振作起来,朝纪轻舟道:“你放心,我儿的伤势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待到他眼疾治愈,身体也没有大碍了,届时我们不仅会放你离开,还会给你钱财,帮你摆平京城的那些权贵。

“而你嫁给我儿后,也不需要你额外付出什么,只要好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我们会把你当成解家的一份子看待,这样,你总该满足了吧?”

听到这番劝解,纪轻舟总算明白了,纪云倾嫁入豪门,原来是为了给一个病患冲喜。

只是不知这冲喜之人的挑选标准是什么,但既然都迫不得已选择男人了,这条件必然十分苛刻。

那么想必,除非再出现一个比他更符合条件的人,否则,他们不会放过自己。

也成吧,大丈夫能屈能伸……

或许是穿越给予他的打击过大,衡量过后,纪轻舟竟也劝服了自己接受此事。

不就是嫁人嘛,又不是去死。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有个有钱丈夫总比没有好吧?

况且,这丈夫又是伤病又是眼疾的,即便他性情暴躁,动起手来也打不过自己。

自我安慰了一通,纪轻舟故作豁达地扯开嘴角:“我既然答应你们了,就不会反悔。”

“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解予川也不揭穿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此事不太妥当,待弟弟知晓了,必然要大发脾气,只是不论是他还是父母,都拗不过祖母的坚持。

既然事情已经如此,非要寻一人给弟弟冲喜,这纪云倾好歹外貌条件优越,虽身份低微,又在京城惹了麻烦,但有弱点和需求的人,才更好掌控。

“想通了就快些收拾吧,若不是你搞了这一出,我们现在说不定都要出城了。”

沈南绮说着也站起身来。

纪轻舟神色微凝:“出城?去哪?”

“你说呢,这喜事不在上海办,也不在桃花坞的老宅,选在这新造的小洋楼里,不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事办完了,自然要回上海了。”

沈南绮的语气听着轻慢,眼神倒十分平和:“况且今日,元元就要回来了,说不定此刻船都到码头了,你如今为他的妻子,肯定是要跟我们回去的。

“不过须注意了,到了上海,你的身份就是我的表外甥。千万别说漏嘴了,这男子结亲,毕竟不光彩。”

这等倒霉事,即便她不提醒,纪轻舟也没兴趣同别人诉说。

因此面对解夫人诸多要求,只是微微笑道:“地下情人嘛,我明白。”

·

说是收拾,也没什么可收的。

自住进来起,他的行李都还没打开过。

不过在解家二人离开后,纪轻舟倒是在房间的衣橱里找到了一只纪云倾留下的皮箱。

里面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于他而言都是些没用的杂物。

尽管无用,纪轻舟还是把它带上了。

他心中还抱着幻想,万一哪日他回去了,还能把皮箱子物归原主。

花十分钟整理洗漱完毕,纪轻舟背着斜挎包,提着行李箱和小皮箱下了楼。

主人出门,楼下的佣人们忙得热火朝天,纪轻舟想拦个人问问有没有早饭都拦不住,只好先去放行李。

刚在车夫帮助下把行李放上敞篷马车,就听见解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这箱子样子不错,哪里买的?”

他反射性地回头,看见解夫人左手拎着小手提包,右手提着裙子,从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

她那旗袍马甲的裙摆过长,几乎遮盖了脚面,若不提着根本走不了台阶。

“朋友从国外带的。”

“哪家的,改天我也叫朋友给我带一个。”

“说了您朋友也找不着,是个没名气的小厂商。”

这年代带轮子的拉杆箱还没出世,纪轻舟编不出个牌子,只好搪塞过去。

他的态度敷衍,沈南绮却也懒得追究,微抬下巴道:“你自己选一辆坐吧。”

“那个?”纪轻舟视线瞥向了停在香樟树荫下的人力车。

“不然呢?苏州的路太窄了,开不了小汽车。”

沈南绮说着,上下扫视了他几眼,走近几步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怎穿得这样奇怪,没别的衣服了?”

纪轻舟料到她要说这个,故作遗憾说:“是没有,忘记带了。”

“这样到上海是要被笑话的,搞件长袍也好呀,还有这头发,长得遮眼睛了,怎么不梳上去?”

不等纪轻舟找借口解释,沈南绮又道:“人看起来倒是比昨天有气色,等回上海了,要好好收拾收拾。”

“行。”纪轻舟一口答应下来。

见解夫人心情不错,忍不住问出了心底徘徊已久的问题:“有早饭吃吗?”

沈南绮听了一笑:“你这小孩,饿了不早说。”

说罢,便让孙姨去拿了些糕饼和茶水过来。

“你起得太晚了,早餐都收掉了,也来不及给你重做,再晚点,火车都要开了。”

“没事,我随便吃点就行。”

纪轻舟接过孙姨递来的食盒,心想这交换来的“婆婆”对自己居然还挺照顾。

也不知是为了她的面子好看,还是本性就随和。

就着橄榄茶吃了几块糕饼垫了肚子,待解予川上完厕所出来,三人便坐上了解家雇佣的人力车,在佣人们的目送下,从国学书斋的门前经过,走上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跑了起来。

苏州的人力车脚踏上有一铃,跑起来叮当作响,听着很是生龙活虎,但第一次坐黄包车的纪轻舟瞧着前边车夫弯曲的脊背,心中却颇不是滋味。

最好是有辆计程车,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扫了眼周边拥挤狭窄的道路,便知这是妄想。

独自乘坐一车,无人闲谈,纪轻舟也不想让车夫累得急喘还要同自己聊天,就只好安静地观察沿途的建筑与民风。

一路寂静无言,车铃声听得人心发慌。

直到来到了火车站,纪轻舟才又提起兴致,对即将乘坐的一百年前的火车产生好奇。

车票买的是头等座,拥有独立包间。

包厢内环境则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不仅座位宽大舒适,垫有天鹅绒垫,脚下甚至还铺了地毯。

坐进包间后,解予川就问乘务员拿了份报纸打发时间。

纪轻舟原也想看报,但见解夫人很是无聊的样子,为了套话,便同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套话不是那么容易的,多亏解夫人是健谈的性格,这一路聊下来,还真被他套出了点东西。

这是关于纪云倾的。

他之前有猜测过此人的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个京剧演员,并且在京城那块还挺有名气,只是不知得罪了谁,差点断送性命。

大概去年年底,为了避祸,纪云倾逃到了上海,但依然没能摆脱那些人的骚扰,被逼得在上海没有戏唱,连维持生计都成问题。

估计也是为了找个保护伞,才不得已答应了这门荒唐的亲事。

这令纪轻舟心里也警醒了几分。

这时代本就混乱,他所顶替的身份还惹了麻烦,看样子当前最明智的选择还是抱紧解家的大腿。

……

火车一路哐哧哐哧的,约莫两个小时后就到了上海火车站。

车站临近公共租界,在连接北浙江路与北河南路的界路上,也就是后世人口中的老北站。

纪轻舟对此时的火车站还挺感兴趣的,毕竟他上学的时候也曾逛过铁路博物馆。

可惜没时间让他好好观察,一出车站,他便被解家人带着上了一辆小福特,一路匆匆地开进了租界。

若说此时的苏州还保持着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的原生态古城景象,上海租界内显然已初具现代城市之雏形。

金色阳光笼罩的街道上,汽车、马车、有轨电车、自行车与黄包车交错穿行,嘈杂的人声、车铃声、引擎声接连不断地涌入耳朵。

纪轻舟靠在副驾驶座上,眯着眼望着外面的街景缓缓流动。

感觉自己像个剪辑师,安静地凑在屏幕前,看着一幕幕场景在视野中倒带,一时间思绪漫无涯涘。

明明昨日清晨还在高层公寓中俯瞰城市美景,如今倒换了副视角,似背井离乡几十年的游子回到了故地,怅然地对比着现世与脑海记忆的种种偏差。

1918年的上海,西人眼里的远东第一大都市。

摩登之城,时尚之都,充盈着一切矛盾的元素……

他会在这里,开启怎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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