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月影清凄。
西市的巷落里寂寥无声,偶尔几只猫狗跑过,发出几声若有若无的声响。居良领着他那二十禁军并着徐遣的四十府兵皆是猫着腰放轻脚步跟着李小六的步伐。
西市里头房屋杂乱无章,巷子纵横交错,兜兜转转已是不知是何方向。
这西市本是先帝年间由前户部尚书方谦主持修建,本意为修建锦京最繁华的官办坊市,当年征民夫数千,声势浩大,曾经还未修成时一间商铺要价五百银却依旧被商贾趋之若鹜。可就在即将修建成时方谦被检举与意图窃国谋反的康平王有书信往来!且那信中净是些朝野要事!此事事关重大,方谦当天举家老小就进了刑狱,后经审问他也是供认不讳,意图勾结康平王以谋求从龙问鼎之功!
先帝震怒,命人将其及其家眷斩于西市门前,唯独方谦堂弟因检举有功不仅未受牵连反而还升了官。
这里是方谦最后主持的工程,也是他血染埋骨之地……
此事之后西市的工程就一直被搁置了,当时西市空凉,恍若一座孤城,更有传闻夜半无人时总有方家老小孤魂不散,在西市游荡。但因为屋舍店铺近乎修整完全,后来大虞与北狄建立互市,与西域诸国开通商路,来往行客络绎不绝,一批又一批的西域行商不远万里进入锦都。他们不信这些孤魂索命传说,悄悄搬进来,后来百姓们见那些胡人搬进来不仅没事,更是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并且还没有租金,便也纷纷效仿,西市也就逐渐成为锦都最大的民间商集。
也正是因为如此,西市错综复杂,外邦人云集,不少民众搬进来时无多余屋舍便圈地私建,屡禁不止。屋舍坐落杂乱无章,每每户部登查人口都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户部的那些官吏一听到要清查西市人口就头痛不已。
但也是因为短时间内聚集太多住户,且商铺林立,日进斗金,竟是不好搬迁。
原本西市应该叫“长乐里”,但那是方谦在位时亲手所提,自然是不能用那乱臣贼子取的名,住户们就根据西市的地理位置——位于锦都西边随便取了个名字。
方谦在世时未能看到西市繁华似锦,人流如织,死后倒是弄巧成拙了,也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月光倾洒,宛如给大地披上一层纱衣,西市笼罩在月光下失去了白天的繁华,倒是显得格外寂寥。暗夜里似是有什么鬼怪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像一出出怪诞的皮影戏。只余下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萧翎从未见过这样的西市,他意象中的西市一直是人流如潮,到处充斥着总角孩童的笑语,偶尔还能看到提着干果点心的漂亮姑娘迈着轻巧的步伐从巷子出来……他好奇的东张西望。
“阿晏,你说那个什么七杀教不会都是什么吃人的妖怪罢?不然为什么要烧死那些孩子?”他的那双隽妙的眼眸在月光下神采奕奕。
陆晏没回答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下:“一会一定不要乱跑。”
萧翎撇了撇嘴,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还能捣蛋不成?
“阿晏,你说我们能打赢吗?”
“对方没多少人。”陆晏微垂下眼,沉静道。
萧翎不是很能理解,偏着头歪着脑袋看他。
陆晏细心和他解释道:“今日灯会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但是近来京城戒严,进出都要贴路引照身帖,这些东西都做不得假,并且如果有行为样貌怪异之人都会记录在案,而我们遇到的那魁梧大汉应当是在之前就进京的,但这些天来并无传出声响,可见他们人数不多,否则也藏不住。”他顿了顿继续,“根据那个孩子所说,今日来了许多信徒参观祭典,但大概都是些平民百姓,不足为惧。”
萧翎听他说完,心中豁然开朗。他们这些人有二十禁军,四十府兵,皆是受过正规训练,再不济也能打得过些平民百姓,且他们已经派人去请示禁军统帅,援兵应该很快就来。
“况且,我们这次最主要的应该是出其不意惊动他们。”
萧翎灵光一闪,“这样的话就能拖着他们,让他们杀不了那些孩子!”
“对。”
※※※
他们跟着李小六七弯八拐到了一处院落。院门里的木门半掩着,几枝繁茂的树枝伸出院墙,月光照影下投下一片斑驳,从外面看着就与寻常人家差不多。
居良派了两个小兵去推开门。那两个小兵颇为谨慎,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木门。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他们进去先是查看了一番,随后来报,“指挥使,里头没有人。”
他们这才鱼贯而入。只见那四方院落里空无一物,显得空寂凄凉,屋内更是不见一丝灯火人烟,看起来很久没人居住了。倒是墙角的那枝红杏倒是开得旺盛。枝繁叶茂间缀着几朵艳丽的花朵,落叶堆在地上也没人来清理,枝丫也是久久无人料理,都张牙舞爪的伸出了墙。
众人皆是回头望向李小六,不解为何这里空无一人。不是带错路了罢?
李小六顶着众人的目光一脸镇定,指着杏树旁的大口枯井道:“就是那里,地下通道的入口。”
那口水井径口很宽阔,能将几个成年壮汉全须全尾并肩塞下,且上面并无可供挑水的木桶,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可偏偏这个院子不大,显得这井修的莫名其妙。
陆晏举着火把走近一看,火把照亮了枯井,只见里头竟然是一层层的青石台阶!台阶是层层递进的,看不见下面,里头黑漆漆一片,不知深浅。陆晏暗暗思忖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朝着井口扔了进去。
井里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陆晏心下了然,这地下暗道应该是不深……
几个人轻声议论着:“先弄出些声响来吸引他们上来,终止……”这地方到时候往外撤也容易。
“啊啊——”陆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惊呼打断。
陆晏猛地一回头,却见依靠在杏树边的萧翎没了踪迹,地上的石砖缺少了一块,漏出了地下漆黑……
※※※
这一路走来萧翎有些累,看着墙边有个枝繁叶茂、亭如华盖的杏树,便靠着那棵树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盛开的杏花,这些花有些开得过了有些萎靡之感,只待一场雨就能留下一地残红。
看他们在那边讨论计策,反正也办不上什么忙,干脆退到一边不打扰他们了。
萧翎半靠着树,一只脚虚踩着地,他站累了,想换个姿势,脚刚动了动一个不留意被脚下虬枝盘结的树根绊了一跤,一个踉跄踩在了一方青石砖上。
“这块砖好像……”
他刚踩下就觉的不对劲,这脚感怎么好像不一样啊!?
萧翎听到轻微开裂的声音,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一脚踩空,一下子就急速往下坠落,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重重的落入一个黑暗的地方。
萧翎摔了个人仰马翻头昏目眩,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脊柱靠在冰凉的地面上,低声抽着气。地面有些湿寒,萧翎揉着摔痛的脊椎感觉地面上传来一阵阵凉意,身上还沾了不少尘土。
他抬头看去,估摸着这地道距地面大概有两米多,从那一小方缺口能看到些星光。萧翎摔的有些起不来身,这里漆黑一片,不见一星灯火,借着那丝星光萧翎依稀看出着应该不在在那青石台阶旁,除非是插上翅膀否则是从这附近离不开。
那石阶是背着树的方向蜿蜒向下的,而这是靠近树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石阶的背面的一间暗室。
“阿翎!”陆晏走到那片缺口处,举着火把冲里面急切地轻声喊道。
他不敢喊太大声,怕打草惊蛇。
萧翎仰头看着上方回道:“我没事。”
他活动了下筋骨想起身,好不容易起身腰腹就传来一阵阵抽痛,他低声吸了空气,勉强起来,稳住身形。萧翎先是环顾四周再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毕竟自己刚刚搞出的动静可不算小,要是将那群人引来可就不好了。
他听了一会确定没有脚步声朝这边逼近,这才从新想到:这可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叫你闲的没事玩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闲情雅致,这下好了吧,摔得个狗啃泥!他心中暗暗腹诽道。
“阿翎,你退开些。”陆晏隔空向萧翎说道,随后又向居良道:“我先下去了。”说着也不管居良如何应答一个轻巧地闪身跳进缺口处。
他刚刚问过跟随的侍从是否有绳索,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也就是说不可能将萧翎拉上来,那么就只有……他心中有了打算。
只见他身轻如雨燕,轻巧地落在刚刚萧翎摔落的那片地方,身形稳健,只是发出了一些几不可闻的声响。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真大。萧翎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