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这一惊一乍的态度吓到他了,楼观岳愣是反应好半天,才颤着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我去,扬错你小子看不起我们的友谊吗?!我肯定不想知道啊!”
“为什么?”问是这么问,但我大概知道答案。我稍微松了抓着他的力道,开始期待这家伙会说些什么。
他说的要是不让我满意,我就踹他一脚。
“你小子,傻了?”楼观岳推开我,装模作样摇了摇手指,他瞥了我一眼,特意咳嗽两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决定跟我说,怎么可能这么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
“你都没决定要不要说,那我干嘛要听。”
我听他这近乎于本能的反驳,久违地感到了安心。
也是这时,并非孤军奋战这一观念后知后觉浮现在我心上。就算父母没办法理解我,至少我还有朋友。
“那我就告诉你吧,你也给我出个招。”我呼出一口气,下定什么决心一样,眼神都坚定起来。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我特意拍了拍脸,只是睡眠不足带来的疲倦感还是让我的大脑有些昏沉。
“去房间里聊吧。”我说着,把楼观岳带去了林周锁的房间。
“欸,”楼观岳眼尖地看见书桌上的那张纸,他看了一眼,说,“你不会熬夜了吧?一整晚没睡光通宵画画了?”
他这就是随口一问,估计是联想到我今天的疲态了。我却被他说得莫名心虚,做作地把画翻过来,为了掩饰尴尬还特意咳嗽两声,很不自然地让楼观岳随便坐。
这间房间并不大,楼观岳一眼就看全了。
他透过窗户,看见了空荡荡的自行车棚。
“哥哥的房间真干净啊,怎么说,很符合他的风格诶。”楼观岳摸了摸书桌,感慨道。
我半躺在床上,上半身靠着靠枕,随手拿了一个放在那个布箱子里的小魔方,一边把玩一边梳理思绪,然后慢慢找出那个“毛线头”,徐徐把我的想法一股脑讲述出来。
等我讲完,乱糟糟的魔方也被我拼好了。
楼观岳起初还在笑,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十分钟后,躺着的人换成了楼观岳。
大夏天的,他穿着半截袖半截裤,卷着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我把魔方小心翼翼放了回去,好笑地戳戳裹成蚕宝宝的楼观岳,说:“快出来,热死我不管啊。”
楼观岳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扬错你真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最后爆了句粗口。
“我靠。”
我预演了楼观岳的各种反应,可能是嫌弃的,可能是震惊的,可能是……厌烦的。
但唯独没有现在这种。
“别闷着了,给我支个招啊。”
我拍拍被子,想,要是楼观岳再不出来,我就只能上手段了。
好在楼观岳没等我出手,自己就先熬不住钻出来了。
他热了一脑门汗,一露出头来就嚷着要卫生纸。
我撕给他一张。
楼观岳擦了擦汗,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我坐到椅子上,把相册拿到了手里。
楼观岳嘴唇翕动,看得出来,他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思考了太多。半晌,他机械地说:“你疯了。”
我点点头,附和道:“是有点。”
“你,扬错啊,你哪怕喜欢上我,或者喜欢上我哥,再不济小欧哥和乐乐哥也行,喜欢上谁都比喜欢上哥哥要好啊!”楼观岳仰面朝天,痛心疾首地说。
他是真的在困惑,也非常担心扬错这个发小。
我懂他的意思。
除开林周锁外的任何人,这件事都有转圜的余地。唯独林周锁,唯独他不行。
楼观岳忽然往床上一躺,翻个身闭上眼,没什么感情地说:“刚刚只是一场梦,楼观岳,刚刚你在睡觉,你什么都不知道,扬错什么都没有跟你说……”
我:……
我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说:“你是鸵鸟吗?请你正常一点,谢谢。”
楼观岳鲤鱼打挺坐起来,抓狂道:“你让我怎么理智啊扬错!那是你哥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楼观岳急得都要哭出来了,“这跟我喜欢上楼雁来有什么区别!”
我看出来他是真的在抓狂,看样子我的这段小故事对他的心灵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我那为数不多的良心终于冒了出来,不忍看他这么苦恼,我干笑着说:“那我也不想啊。”
这话是真的,我但凡有别的路能走,也绝不会自虐一样走这条。
“而且,”我补充道,“你跟雁哥是亲兄弟,我跟哥只是堂兄弟,还是有区别的。”
楼观岳瞪了我一眼,揉着头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他表情,他显然很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话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得他难受。
一边是发小挚友,一边是曾经有缘如今相逢的陌生哥哥。
楼观岳成了两面包里面的芝士片,捂着脸支吾着,要不是我知道他什么性格,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啊,所以扬错,”楼观岳连出门的兴趣也没了,俨然是被我整蔫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放在嘴里咬着,伸手要我手里的相册,含糊地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总算打算面对现实了,我小心翼翼把相册递给他,还跟他要了块糖。楼观岳喜欢吃可乐味糖果,他兜里的糖百分之八十都是这个口味。
“你的口味真是从小不变。”我吐槽道。
楼观岳翻着相册,闻言翻了个白眼,说:“吐出来。”
我嘎嘣咬碎了糖,把糖纸递过去。
楼观岳:……
楼观岳被我整无语了。
我扔了糖纸,回头发现楼观岳正看着相册发呆。
我凑过去看了眼,发现那张照片是夹在相册最后面两张白纸之间,那两张白纸黏连在一起,我以为这就是一张比较厚的纸,没太注意哪里有问题。
这张照片是我错过的一张。
画质有点模糊,估计是用手机拍了然后洗出来的。背景是医院,里面病床上坐着一个男孩,头上缠了绷带,一只手打着石膏,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这不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哥哥吗?看吧,我就说我之前一定见过哥哥。。”楼观岳指着照片里的人说,“他这一年应该七八岁吧。”
我拿起来翻到背面,左下角写着一行小字。
“阿锁八岁,首次意外住院——扬泽”。
楼观岳指着那个名字,疑惑看我。
我抿着嘴,说:“这是我二伯的名字。相册也是二伯给我的。”
“哥哥是二伯的儿子吗?”楼观岳说,“我记得你好像有两个伯父?”
我摇头又点头,翻到前面,随便抽出一张照片,指给楼观岳看。
“他是我大伯的儿子——就是这个人。我大伯叫扬津,去世很多年了。我也没见过他。”
楼观岳又翻了翻相册,他思考一会,忽然灵光一现,说:“我们去找小欧哥吧!这些他肯定都清楚,或许还能找他商量商量,就我对他的了解啊,他应该不会找哥哥告状的!”
我被他这脑回路闪得猝不及防,居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走吧。”楼观岳把相册合上,拉着我就往外冲。
我被他一路带到门口,换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等等等等,你等一下。”楼观岳吭哧吭哧坐着换鞋,我连忙制止他的动作,急道,“你才是疯了吧!”
楼观岳系鞋带的动作停住,他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说:“你说的也是,小欧哥毕竟是哥哥的好朋友,他不一定会如实相告。我们得带着相册去。全当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我:……
“问题不是拿不拿相册啊?”我满脑门问号。
楼观岳脑回路特别清奇,他还特别倔,认定一条路就一定要去走,不然他保准得闹。
这行动派踢掉鞋子穿着袜子窜进屋里,捞着相册扔给了我。
我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我肯定没办法把他劝回头了。
“行吧,就这么干想也不是办法。”我知道他的提议是正确的,找欧珉义是比找林周锁更有容错率的选择。
欧珉义不会跟我们撕破脸的,这人总会在千万种选择里找最平和的那个。
我们不敢耽搁,一路小跑,怕把相册弄丢或者损坏,还特意拿了个包装相册。
本以为会在地里见到他们两个人,却不料我们找了一圈,最后在果园里找到了正在修剪树枝的欧珉义,本应该一同出现的林周锁不知所踪。
“你们怎么来了,今天不上课?”欧珉义拿着园艺剪咔嚓咔嚓剪着一株桃树,他看都不看我们,说,“阿锁不在,他去修车了。”
修车。
我和楼观岳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愧疚和心虚。
“小欧哥。”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楼观岳被推出去了。这人硬着头皮喊了一句,声音都紧张得变调了。
欧珉义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听见楼观岳的这声称呼,顿了顿,也不剪树了,转过身看着我们,看了一会后直白地问:“你们打算搞些什么,直说吧。”
他这一下可把我们反问懵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尖锐的欧珉义。
当即,楼观岳跟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往我背后躲,还不停戳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说:“哥,有事找你。”
“行。”欧珉义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捡起地上的树枝扔到一边,说,“走吧,先回去。”
楼观岳从我背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哥你不工作了吗?”
欧珉义晃了晃手里的大剪刀,说:“没事,压一压也行。难得你们有事找我,走吧。”
“好,好。”我们跟着他,像两条没有自我意识的小尾巴。
我总觉得欧珉义看出来了什么,但我不能确定。说实话,如果论第一印象,林周锁那张冷脸完全没法和总是笑眯眯的欧珉义相比;可是若是了解一点他们,赤诚的林周锁一定会博得更多人的好感吧。虽然也有人就是喜欢欧珉义这一挂,但我本能地更想靠近林周锁。
欧珉义很神秘。他的父母家庭、生活环境和成长轨迹,甚至是本人的真实性格,我们都一无所知。
年轻人只看表面,只能看见他想让我们看见的,根本无法窥探他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
所以我们跟欧珉义的单独相处就不免拘谨。许是平日里他太容易和我们聊到一起,以至于我们都忽视了这些。
出门前说得信誓旦旦,可真到了这一步,不管是我还是楼观岳,却都迟疑忐忑起来了。
瞧,欧珉义的压迫感就是这么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