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娘要被富啟函贖身的消息很快就傳了開來,秋玉樓裡的藝妓們都紛紛送上祝賀,其中也包含林秋娘的妹妹林婇兒。
兩人不是親姐妹,但林婇兒的遭遇跟林秋娘頗為相像,因此林秋娘把她當成親妹妹一樣對待,許多事上都在盡可能的範圍內幫助她維護她。
在林秋娘要離開秋玉樓的前三天,林婇兒找到了林秋娘。她親自泡了一壺茶,說要單獨跟姐姐好好慶祝。
林婇兒倒了杯茶,林秋娘接過道聲謝,啜飲一口,道:「味道很好。自上次我教你泡後就再也沒喝過了,進步不少。」
林婇兒掩嘴笑道:「還得多虧秋姐姐的指點。」
她拿起一旁的琵琶,道:「姐姐不只教過我煮茶,還教過我許多事物,其中就包含琵琶。自上次教過我,姐姐就再也沒聽過我彈了,我想在姐姐離開前彈奏一曲給你聽。姐姐願意聽嗎?」
許久未聽妹妹彈奏琵琶,如今不聽可就沒機會了,林秋娘自然是答應。
林婇兒開始彈奏,她彈的是最簡單的曲子,是林秋娘最初教她的曲子,旋律緩和優美,不快不慢,音色悅耳。
……
不知是不是音樂的關係,林秋娘聽著聽著就覺得眼前漸漸模糊,渾身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下一秒就能倒地睡去。
怎麼……回事?
為什麼她的身體會這麼不適呢?
一般的音樂是絕不可能會讓人這樣,一定是有別的什麼東西。
她原本放在林婇兒的視線,緩慢的移動到桌上。桌上有兩個茶杯,都倒滿了茶水,其中一杯被她喝了大半,而另一杯……則還滿滿的,連動都沒動。
很快,她就想明白怎麼回事:茶水被動了手腳,林婇兒在茶水裡面加了東西。
她艱難的開口:「婇兒,妳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啊。」林婇兒停下彈曲的手,道:「就是在茶水裡加了些,等會不會讓姐姐感覺到疼痛的東西。」
「什麼?!」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姐姐。」林婇兒起身扶起林秋娘,道:「不然等下我下手會捨不得的。」
林秋娘還沒明白什麼狀況,就被林婇兒帶到床邊壓倒在床上。她盡力掙扎想要逃離,卻因為藥效的關係使不出什麼力氣。
她的妹妹想要做什麼?
她滿腦子都是這個疑問。
林婇兒像看穿她的疑問,從頭上摘下一個簪子給她看,道:「秋姐姐應該還記得這個簪子吧?」
林秋娘看著那支簪子,非常有印象。那支簪子是她在林婇兒及笄前幾日,特地花了重金去買的一個上好簪子,在林婇兒及笄時送她的,哪能不記得。
林婇兒繼續道:「秋姐姐對我的照顧我一直記在心裡。」她緩緩舉高簪子,道:「所以我準備了特別的禮物給姐姐,妳要好好收下喔。」
「啊——」
血花四濺,林秋娘眼睜睜看著簪子迅速落下,在自己臉上劃出一道極深極長的傷。
為什麼……
為什麼林婇兒要給她下藥?
為什麼要用簪子劃傷她的臉?
林婇兒哈哈笑著,再次舉起簪子,道:「妳的臉已經破了相,這樣那個人就不會再看妳了吧?」
「那……那個人?」林秋娘痛苦道。
林婇兒道:「姐姐應該不認識,那我就同你說。」
林婇兒說的「那個人」是她的一位客人,那位客人時不時會來找秋玉樓,每次來都指名要找林婇兒。那位客人常常與她說些身邊趣事,講外面她不知道的事,逗得她直樂。
漸漸的,她愛上了那位客人。但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有一次,那位客人來找她,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說話聊天,而是不停的灌酒,最後說出了心裡話:林秋娘要被贖走了,他很難過。
直到那時,她才明白,她愛上的那位客人,一直在透過她看著林秋娘,她只是個代替品,那位客人永遠都沒看她一眼,他看的一直都是林秋娘。
一想到自己的愛人從沒看過自己一眼,一直在看別人,她好生氣,好嫉妒。嫉妒林秋娘為什麼可以被這麼多人注意。
她好幾嫉妒,真的……
要是林秋娘沒有那張臉,那那個人還會看自己一眼嗎?這個想法,促使她付諸行動。
林秋娘聽後只覺得荒唐,道:「即便毀了我的臉,那個人也不會看妳一眼,妳這麼又有什麼用?」
「是啊,他不會看我一眼。」林婇兒眼神冰冷,淡淡道:「所以我才要毀了妳的臉。」
「啊——」
簪子再次揮下,林秋娘另一邊臉上又多了一道傷,極深極長。看著她破了相,再也回不去的臉,林婇兒還不滿足,再次舉起簪子欲要刺下。
前兩次簪子是以毀容為目的刺的,現在她的臉已經毀了,那這次的簪子是以什麼為目的?
毀容?
殺人?
估計是殺人,她的臉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毀?
或許是感覺到林婇兒的瘋及殺意,求生欲讓林秋娘原本癱軟無力的身子有了一絲力氣。她艱難地從頭上拔下一支簪子,胡亂朝林婇兒刺去。
一切發生在瞬息間,林婇兒慘叫一聲到底,她暫時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她艱難起身,想要盡快逃離這個地方,可在看到倒地的林婇兒時,她卻是僵在原地不敢動。
林婇兒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根簪子刺穿她的脖頸,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她就這樣倒在地上,徹底沒了氣息。
林秋娘呆愣在原地,顫抖道:「婇兒,妳……妳說句話啊。」
林婇兒不答。
她……她殺人了。
她那胡亂保命的一刺,徹底要了林婇兒的命。
聽到動靜前來查看的人們,在看到房裡的一切也是愣住了。而看到人們的林秋娘心中卻是絕望,她知道,她怎麼也說不清了。
***
林秋娘事後被老鴇關在一個小房間等待處置,她臉上的傷是止血了,卻留下兩道不能挽回的傷痕。那兩道傷又深又長,即使戴上面紗也遮擋不住。
一個殺人又毀了容的藝妓,是不能繼續出現在客人面前的,哪怕她還有一手好琴藝也無濟於事,對於秋玉樓而言,她已經是個沒用的商品。
她知道自己最後會是怎樣的下場,無疑就是被趕出秋玉樓,或是成為秋玉樓最下等的雜役,反正不會是以藝妓、花魁的身份生活。
富啟函曾說要為她贖身,現在看來也不會了,誰會想贖走一個毀了容的女人呢。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富啟函在知道她毀了容後,卻依舊為她贖身。
老鴇將林秋娘毀容的事告訴了富啟函,讓他要不要考慮贖走林秋娘這件事。以往這事,老鴇才不會管那麼多,會對買家說人你都說要贖,如今毀容你卻不管,老娘不管,會給錢。但富啟函不同,富啟函是官家之子,是她惹不起的人物。
本以為富啟函會拒絕贖人,沒想他執意要贖人。老鴇很訝異,下意識問了原因,富啟函卻不答,老鴇也不管了,反正能把毀容的林秋娘賣掉已經是好事了。
林秋娘知道富啟函還是贖走了自己,心裡說不上是何感受,可她唯一知道的是,富啟函這個舉動是她絕望中的一道光,她對富啟函很感激。
殊不知,這才是她惡夢的開始。
富啟函對外是位風度翩翩,為人正直的官家公子,但事實上卻是個實打實的人渣,有著奇怪的癖好,滿後院的女人都被他折磨不堪。
將林秋娘贖回來後,他開始對林秋娘做些非人的折磨。
不僅叫林秋娘脫著衣服彈奏琵琶,心情不好就對她拳打腳踢,歡愛時說她臉醜,看得噁心,甚至還讓下人強她,還在她面前跟別的女人打情罵俏。
林秋娘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終於在某一天對富啟函道:「富啟函,你將我帶回來究竟是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對於她的質問,富啟函冷冷道:「原本是看上妳的臉加上妳的花魁身份,沒想妳卻毀了容,降低自身價值。」
富啟函贖走林秋娘不為別的,只因他想嚐嚐花魁是何味道。他原本預計要花一大重金買下林秋娘,卻突發意外,讓他花了少許金錢買下人。
雖然不是花魁,但好歹曾是花魁,抱著這個想法,他贖走了林秋娘。
品嚐過曾是花魁的女人,他只有一句話:也不怎麼樣。
聽完他的話,林秋娘冷笑:「如果我的臉沒有毀,你還會這麼對我嗎?」
「誰知道呢?或許會比現在好一點。」
那之後,林秋娘瘋了,總是一人在那傻笑,或是衣衫不整的亂跑。富啟函厭惡她這模樣,差人將她送到相知山一帶自生自滅。
不久,她帶著恨穿著一身紅衣,在山中的某顆樹上自縊,化為厲鬼。
看完自己的一生,林秋娘痛苦道:「我把林婇兒當親妹妹,她卻因為嫉妒毀了我的臉。我真心愛著富啟函,他卻這樣折磨我羞辱我。」
「我哪裡對不起他們了?他們要那麼對我。我恨,我恨啊……」
她恨毀了她臉的林婇兒。
她恨折磨她的富啟函。
她恨讓她變成這樣的一切。
她恨,她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但她不能離開這個地方,所以她只能等。她毀了老廟裡的骨灰,放上自己的骨灰,吸收人們祭拜的力量,增強自己的力量,一直等……
一直等……
直到她的仇人到來為止。
無名嘆道:「林秋娘也是個可憐人,被當成妹妹的人傷害,被自己所愛的人折磨,死後又不能離開這裡。」
「是啊。」魂歸看著痛苦的林秋娘,眼底閃過一絲悲憫,道:「但這不是她犯罪的理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即便林秋娘再怎麼可憐,她也不該把恨投照在無辜人身上。就這一點,她就不再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