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快超过晚上八点，恋恋不舍的阳光终于落下山去，只给深蓝的天空留下了最后的一抹赤红。

凛叶工作的便利店本来就不在小镇的中心，再加上这小镇的人口少得可怜，现在天色暗下去后，街道上直接一个人影都没有了，路灯孤零零地照射着，安静得有些吓人。

年久失修的冷气柜还在辛勤地工作着，时不时发出超出负荷的嗡鸣。

芥川龙之介放下那本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翻动的书本，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静静望着休息室的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睡着了，休息室里只剩下凛叶浅浅的呼吸声，芥川没有开灯，默默走进黑漆漆的房间里，低头注视着床铺上安眠的女孩。

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光让芥川得以看清她柔和的脸部轮廓，他盯着凛叶那微微颤动的眼睫，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可是，就在那纤细的五指即将触到凛叶的脸侧之时，沉睡的女孩像是梦见了什么一般，倏然伸直了双腿，换了一个姿势。

“唔。”

她吼间溢出一声嘤咛，让芥川的手停在了半空。

下一秒，凛叶翻了个身，嘴里突然嘟囔了一句：“十四……”

……

少女的梦境还在持续，因此，她就没能看到，在听到她声音后，芥川骤然缩起的瞳孔，和顷刻间崩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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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拯救自己在芥川心中无可救药的形象，第二天，凛叶特地提早和保育院申请了早退。

她穿上了一直舍不得穿的好看裙子，又用从同事那里好心借来的化妆品捯饬了一番，在放学时分，施施然出现在了芥川的校门口。

正值放学时分，穿着制服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学楼中走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虽然已经15岁，但芥川因为没上过学的关系，第一次上学是从四年级开始的，到现在也才刚升初二。

因此，他一个人走在中等部的学生中，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芥川和往常一样，换了室外鞋就往校门口走，没几步就感觉到，今天放学的人流好像比平时凝滞了一些，好多人挤在一边，正面朝着什么地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他有些不解地望了望四周，就有个熟悉的同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诶，那是你的姐姐吧？她来接你了？哇，她可真好看啊……”

樱岛是一个不大的小县城，学校里尽是一些住得很近的熟人，社交圈窄得可怕。

因此，大家基本都知道芥川家的事，也认得凛叶这个一人打两份工养俩娃的传说人物。

“哇，不是我说啊芥川，你也太艳福不浅了，妹妹可爱也就算了，连姐姐都这么漂亮，真羡慕你这家伙啊，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男朋友，能不能接受年下……”

“喂，你……”

芥川面露愠色，他盯着同学看了好几秒，薄唇抿了又抿，这才把头撇到一边，低声道：“这种事，别问在下。”

“哎，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也不敢上前搭话就是了。”那人又拍了拍芥川，之后就挥挥手朝他道别。

“明天见。”

芥川简单地朝他颔首，之后，就转移视线，看向站在门口那个人。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大家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凛叶无数次想打工都被年龄不够为理由拒绝。

可是现在，她早就满了18岁，甚至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从五官到身材，都彻底脱了稚气，身姿高挑又凹凸有致，只是简单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偏偏，那人却丝毫没有作为话题中心的自觉，只是低着头，独自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一张脸一会儿纠结地拧在一起，一会儿又舒展地笑起来，神色变化万千。

芥川沉默地注视了她许久，这才朝她缓缓走去。

于是，围观的学生们就倏然发现，那个原本还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女孩，在看到芥川后，原本平静的脸上就瞬间展开了笑颜。

她用力地朝他挥着手，紫眸如同水晶一般泛着光。

芥川无言地望着她的笑容，接着便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然后，在他马上要走到凛叶身旁时，就突然被几个突然出现的学生打断了。

“呦，姐姐，在等芥川吗？”

凛叶抬眸望向朝她走来的几人，认出来他们不仅是芥川学校高等部的学生，还是她那打工的便利店的常客，于是也微微颔首，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有个男生说道：“对了姐姐，平常一直邀请你你都说要上班，今天这么早来接他，肯定是休息吧？怎么样，要不要赏脸和我们去ktv玩一玩？透哥说他请客哦。”

说着，他就用大拇指指了指被他们围在中心的男生，被唤作透哥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复。

凛叶望了望他们，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声有些哑的“姐姐”在耳畔响起。

她转过头去，就发现芥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后方。

“芥芥！”

凛叶惊喜地叫出声，“不好意思啊各位，今天我要和我弟弟出去吃饭，就恕我不奉陪了，下次有机会再说。”

说完，她拉起芥川的胳膊就打算走，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了。

她回头，就看到金川透正抓着她的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姐姐，你也太无情了，邀请你这么多次都拒绝。”

金川透作出一副伤心的表情，颇为哀怨地看了眼她身后的芥川。

“说实话，你们根本不是亲姐弟吧？长得也一点也不像。”

“我都拒绝了这么多次还不懂我的潜台词，金川同学才是有点问题吧。”

她挣开被抓着的手，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人死死注视着她二人手相接处的目光。

“至于我和弟弟……不管是不是亲生，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和您没有关系吧？”

“这么说的话，那果然不是咯？”

被凛叶这样说，金川透却一点都没有打击到的样子，反而慢悠悠地把手伸到脖子后。

“那这样的话他不是太犯规了？每天和非亲非故的美女同居什么的，说不定啊，他每天都看着姐姐的身体打……”

“喂！”

事情发生的太快，让凛叶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只知道，回过神后，她就已经死死地抱住了芥川的腰，不让他再进一步动作。

芥川的拳头就这么停在了金川透脸前的几寸，漆黑的双眼中氤氲着暴涨的杀意，要不是被凛叶即使阻止，那拳头就会直接将金川透的鼻梁打碎。

金川透被芥川死死捏住领口，在这般威慑之下，他的表情却仍然游刃有余。

只是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芥川暴怒的脸，悠悠道：“啊咧，反应这么大，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姐姐，这家伙果然……”

“闭嘴！”

芥川大喝一声，声音都被撕扯得沙哑。凛叶紧紧抱住芥川把他往后拉，这才勉强压制住他凶猛的毁灭欲。

“好了，金川君，请你消失。”

她用力把芥川拉到身后，无惧地直面上金川的双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们的家事不需要他人的置喙，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她自认为自己这话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够重了，可金川却依然那副吊儿郎当地样子，闻言，也只是很浅地笑了笑，然后弯下身子，倏然凑近了凛叶的脸。

距离陡然接近，凛叶控制不住地愣了愣，金川却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色一般又笑了，欣赏了好一阵后，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子。

“行吧，那下次再见啦，姐姐～”

“下次，我还会再邀请你的～”

说完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他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还背对着朝她挥了挥手。

凛叶盯着他那不正经的背影，窝火地在原地跺脚。

芥川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回过头。

“你也是啊芥芥，那种人说的话不要理会就好，犯不着生气啊，还有，打人是不对的哦，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就打他了？”

她语重心长地教育起芥川来，可对方却丝毫不领她的情，不仅不分给她一个眼神，还一把挥开了凛叶试图扶他的手。

凛叶忍了忍，四周都是人，她还是和他先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小角落处停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芥川的手上，正雨滴一般，落下一串鲜红的液体。

“这是什么？你怎么伤到的！”

凛叶急忙想抓起他的手帮忙治疗，却又一次被芥川躲开。

“不用你管。”

芥川把手背过去，偏过头去，不去看凛叶的双眼。

“在下有分寸。”

“有分寸啥啊，”凛叶不满地皱起眉，“你刚才拳头都糊他脸上了！”

“那又怎么样，”

芥川冷笑地看向她，“那种只有嘴上功夫厉害的货色，不让他吃点苦头是不会知道低头的，还是说怎么，你心疼他，不想看他受伤？”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凛叶蹙起眉，“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打人的话，不仅会被大家孤立，还会被学校处分，很有可能再也上不了学的！”

“那又如何，”

芥川冷哼一声，“这种尽是浅薄无知之辈，却要每天与他们虚与委蛇，说一堆让人作呕的谎言的地方，在下早就待够了！”

“你……”

凛叶被芥川的话惊得睁大了双眼，可芥川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不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他走近一步，又道：

“好好学习？交朋友？和大家和睦相处？哼，什么无聊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掩藏身份，在下才不会陪你做这种过家家一般幼稚的事情！

你每天还装模作样地关心在下，你演得很开心吧？！那个人说得对，你明明不是我们的亲姐姐，明明自己也是个小鬼，那就少摆出那副家长的样子来管在下！

在下要不要上学，要不要揍人，会不会受伤，都不需要你来关心！”

“芥……”

芥川的话语如同一个个硕大的冰雹，直直地砸进凛叶的内心，不知何时就变得千疮百孔。

她吃痛地后退几步，全身都失去重心般无法站稳。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热意不知不觉从眼眶泛起，水汽氤氲了视线。

看到她眸中泪滴的那一瞬，芥川锋利的表情也登时凝滞了几秒，他像是卡壳了的影像一般，忽然失去了言语。

好半晌，他才别过头去，留下一句：“下次别再来了”后，就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