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了。”俞鸣章看他时需要低一点头。
离得近了,能闻到龙禹身上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味,夹杂着以前常用的柠檬香,顺着领口飘出来,“哥,你身上什么味道?”
龙禹抬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好闻吗?我今天早上喷了点香水。”
“为什么喷香水?”
“前两天帮老师准备一个学术会议,今天早上才搞完,哥早上还在很多大佬面前发言呢。”龙禹笑转了一圈,把他浅蓝色的衬衫露出来,衣角扎在更浅的蓝色牛仔裤里,显露出薄韧的一把腰,“你看看我的衣服,好看吗?男人的战袍!本来早上发言还穿了外套的。”
俞鸣章却只评价香水,“没你原来那个好闻。”
“什么品味?洗衣液的味道还喜欢得不得了,小孩儿才喜欢水果香呢。”龙禹又闻了闻衬衫袖口,笑着往柜台走,“姐,给我弟弟拿两瓶汽水儿,有珠子的那种,拿柠檬味儿的。”
收银员正在整理货架上的东西,闻言笑了笑,递了两瓶汽水给俞鸣章,“你们俩感情真好。”
俞鸣章接过来,“谢谢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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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晚饭前还一起去看了趟吴余妍。
龙禹在花店里买了包好的白菊,开了一段,又下车顺着山路往上走。
吴余妍才走不久,他的墓前还有不少祭奠的遗迹,龙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放下花束,才蹲下,对着墓碑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起话。
俞鸣章则站在他身后一点,也盯着照片,像个忠诚的保镖。
龙禹说:“吴老师,我爸妈暂时回不来,我先替他们来看你;谢谢你对我爸的教育,可是他不是快读书的料,没能像吴阿姨一样念好大学给你争光。”
龙禹又说:“鸣章还是个小朋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也别埋怨他——当然也不用太挂念他了;他跟我一起长大的,我把他拿亲弟弟看……”
俞鸣章踩着细碎的泥土,静静看着龙禹的后脑勺,他颜色偏浅的头发垂在后颈上,下面是一截极白的脖颈,再下面是他浅蓝色的男人战袍;黄昏的余晖撒在他的身上,像一幅颜色浅淡的水墨画。
等龙禹跟老太太聊完了打算回去。
俞鸣章看着龙禹说:“哥,走另外一边下去吧。”
他们可能太久没见了,俞鸣章有种向龙禹展示自己生活的冲动。
龙禹对走小路没什么意见,“行。”
他们伸手格开大腿高的茅草,穿到小路的另一边,走到那处碎石的地方。
用中二的话说,清江神女就是俞鸣章的秘密基地;虽然这个地方是龙禹向他介绍的,但他笃定,龙禹本人可能都忘了这件事了。
果然,龙禹看见那堆碎石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俞鸣章,“不会吧?你要来拜一下?”
俞鸣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龙禹自认很宽容地退一步,“那你自己拜吧,我现在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已经不好意思做了。”
俞鸣章没说话,当着他的面往那堆碎石前走,又从裤兜里掏出两颗弹珠扔进缝隙里。
“真行,人家丢硬币,你丢珠子。”龙禹惊了一下,往前凑了些,天快黑了,光线不好,他什么也看不见,打趣着说,“次次考第一,没少拜吧?”
俞鸣章笑了一声,说:“是的。”
两人沿着小路下山,进入主路时,有一帮小孩骑着自行车经过。
龙禹坐到驾驶座上,眼神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前面的身影,一边问他:“你以前不是老爱骑这个吗?”
“嗯。”俞鸣章说,“现在有假的时候也出去,就不会跑很远。要出城的话会跟他们组队。”
“跟谁?”龙禹一手握着方向盘,偏了偏头问他,“上次给你发信息那个遥哥啊?”
遥哥是俞鸣章之前认识的骑行发烧友,俞鸣章偶尔会跟他们一起玩儿。
龙禹有次回来没提前打招呼,俞鸣章本来已经约好了,又为了他鸽了那个遥哥,被那人打电话损了好几句,说他看着人高马大的,实际是个哥宝男。
“嗯,挺多人的,”俞鸣章点点头,把车斗里的酸奶插好吸管递过去,板着脸说,“有时候他们会带对象一起去,骑出去就变成玩儿了。”
龙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蓝莓味的酸奶,随即哈哈笑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脑补那个画面,“真坑我们小孩儿啊,一帮大人哄人小孩儿说骑车,结果是带着女朋友春游。”
俞鸣章烦躁地捏了捏酸奶盒子,一截乳白色的液体冒上吸管又退回去。
龙禹突然说:“弟弟,你说这么多,不会是你也想谈女朋友了吧?”
俞鸣章愕然,转头看着他。
龙禹也看回来,“不会吧?谈了啊?”
“没。”俞鸣章嘴唇动了动,“哥,你谈了?”
“谈个屁呢。”龙禹哼哼两声,十分没有形象地说,“天天干不完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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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俞鸣章洗完澡出来,见着龙禹坐在书桌前,一手扶在脖子上,难受地转脖子;他问龙禹:“哥你怎么了?”
龙禹捶捶背,说:“背疼。”
又揉揉脖子,说:“脖子疼。”
俞鸣章把毛巾挂好,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给你按按。”
说着,手指就顺着他的斜方肌走行,轻轻地揉捏着,随后又往肩背下捶。
龙禹把鞋一脱,双脚盘在椅子上,弓着背等他按,闭着眼睛说:“我怎么觉得你练过呢。”
“没有。”俞鸣章的两个拇指拂过他的肩胛骨,扣在脊柱两侧往里压,“你太瘦了,穴位好找。”
他的眼睛落在龙禹的背上,好看的肩胛骨微微隆起,隔着棉质睡衣,能看见一截一截的脊柱——龙禹是长得极为标准的一个人,标准的骨架上附着一层菲薄但匀称的皮肉。标准到俞鸣章只需一看,好像就知道他的穴位在哪里。
“对了——”龙禹享受了一会儿,突然睁眼说,“小鸟儿,你想住客房吗?”
俞鸣章手指一顿。
龙禹又接着说道:“其实你住这里比我多,要搬也应该是我搬;那哥明天再搬吧。”
俞鸣章停住的手指把在他的肩头,问道:“为什么要搬走?”
龙禹“啊”了声,“我就是觉得你长大了,也需要点私人空间。”
俞鸣章问:“那你怎么不需要私人空间?”
“我平时在外面也一个人住啊——我每次从外面回来就住你的房间,这就算入侵你的私人领地了。”龙禹双脚落进拖鞋里,一边肩膀被人按着,只能艰难地转头,还带着笑意说,“而且你今天下午又是对象又是春游的,明显有心事了,这不就是长大了吗?”
俞鸣章没理他,转身走到床头柜处,端起水杯慢慢喝了口水,才低头看着龙禹,用他那把清透的男低音说:“我没长大。”
龙禹心里感叹了一声:这个画面有毒。面上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行,你想让我搬的时候我再搬。”
俞鸣章没再应答,他又端起水杯,手指捏着透明的磨砂玻璃杯,转头说:“哥,你不是说让我去你枫杨的房子里玩儿吗?”
龙禹一思索,是有这么回事儿,算起来俞鸣章还有几天假,而且本来自己请假堆了一车事儿回来看他的,如果俞鸣章愿意跟自己回去那就最好了,“你还想去吗?我刚好带你到学校转转。”
俞鸣章问:“那不算入侵你的私人空间了吗?”
龙禹“呵”了一声,笑着说:“那哥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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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俞鸣章又做了个梦。
梦里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间了;遥哥给他发消息让他出来骑车,说有活动,他收拾好装备就去了。
几人在出城的公路上碰面,结果见到的画面让他大吃一惊:骑行活动是不存在的——遥哥骑着电动车载着一个男的,那男的长的白白嫩嫩的,是个生面孔;此外,还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也是经常参加小组的骑行活动的,平常各骑一辆,说话也不多;这次一人载着另外一人,在俞鸣章身边停下。前面的那个一摘头盔,冲俞鸣章伸出拳头,“小孩哥,你也来了啊?”
俞鸣章有点搞不清状况,愣愣撑着自行车,那人就把拳头伸在他肩膀上碰了一下,随即头盔一带,点火起势;后面那人也照着他的样子,出拳碰了碰俞鸣章的肩膀,“小孩哥,我们先走了!”
话说完机车便疾驰而去。
俞鸣章看见后面那人抱着前面那人的腰,两人在公路边压弯。
随后,遥哥载着那个白净男生也超过了他。他们的小电驴晃晃悠悠地往前开,速度不快,头盔上那一对同款不同色的竹蜻蜓不停地转。
几人去到一个湿地公园,俞鸣章一锁好车走过去,就见那四个人已经铺好垫子,垫子上堆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四人两两一组亲热地拍照片。
他们穿着鲜艳的短袖牛仔裤,花枝招展的。
俞鸣章穿着紧绷绷的全黑骑行服,盘腿坐在垫子一角,脸比衣服还黑。
他平时就爱看书,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涉猎,更不消说男同性恋已经不稀奇了。
遥哥看他拉着脸,就笑他,“读书那么紧张,出来放松一下嘛。”
他还拐了拐旁边的白净男生,“把旺旺雪饼给小孩哥拿过去。”
白净男生真就提着一大袋雪饼过来,放在俞鸣章面前。
俞鸣章看着那个拱手作揖的Q版画形象,觉得自己跟他一样憨,他有点想龙禹,又觉得见不着龙禹但能待在龙禹的房间看看书也行,总之不是在这里;但只要一起来,对面的四个人就会齐刷刷地叫他小孩哥。
就在这时,龙禹突然出现了,他穿着白色的短袖,栗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镀了一层金光,龙禹冲他伸出手,“小鸟儿,走。”
俞鸣章牵上他的手走出去,两人走出湿地公园,到了停车的地方。
龙禹不甚清晰的面容有些苦恼:“怎么办?我不会骑车。”
俞鸣章说:“没事,哥,我会骑。”
于是,他让龙禹坐前面,他们共坐在一个椅子上,他的大腿贴着龙禹的腿,伸出手把将龙禹环住;但正当他想骑走时,却发现自己够不到自行车把手;于是焦急地左右手交替尝试,但始终也够不到;忽地,自行车倒地了。
……
俞鸣章突然惊醒,差点就直接弹坐起来;一睁开眼才发现是在做梦。
恰巧旁边的龙禹一个翻身,脸正对着他,呼吸匀长,暗淡的夜色中可以看见他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
俞鸣章看了一会儿,又往前蹭了点,他轻轻地伸出手臂,往龙禹那边环抱过去,还有很大的空余。
他松了一口气,几年过去了,他能够抱得住他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