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鸣章半夜发过去的消息在一早便得到了反馈,陈医生公事公办地说的确有不少的资料可以挖掘。
俞鸣章看到这条邮件时,脑子里想的是那片沙滩,他正打算回复消息,然后去叫龙禹起床,希望履行那个“睡醒就去”的承诺。
“他们已经看完了?效率这么高?”龙禹已经洗漱完了,带着牙膏的水果味,搭在他的肩膀上,“怎么回的?我看看。”
他更靠近些,一手揉眼睛,一边往屏幕上贴,随即兴奋一拍,“你看吧?我就觉得有能用上的。”
“嗯。”俞鸣章把他的手拿开,打算去翻他们的印花短袖和沙滩裤,“我们该走了。”
“现在就去?”龙禹起先是愣了一会儿,又笑着说,“现在去也行,我也有点兴奋,去医院找陈医生还是去研究所找蔡老师?”
俞鸣章看了他一会儿,有点不知道龙禹是没听到他的承诺,又或是没有睡醒。
毕竟他揉了好几次眼睛,但是他的眼睛又很亮。
他看起来很想帮忙。
俞鸣章犹豫了,很想提醒他关于沙滩的事,又有些不愿意拒绝他的眼睛。
尽管俞鸣章很希望按计划实行他们的“睡醒就去”,毕竟他也很兴奋,他昨天在脑子里演练了两个小时,但各种不争的事实和生活中经历的微妙玄学告诉他,缺少主角意愿的惊喜计划和一意孤行的决定很难长期推进。
就在这时,俞鸣章的手机震了一下。
好像是有工作了。
俞鸣章的天平迅速倾斜,他那一瞬间想的是:好像的确不应该是今天,这种事情需要充分准备,他还缺一对戒指。
“宝贝你电话。”龙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哟,是柳思芹啊?”
“是柳思芹。”俞鸣章对着他揶揄的目光,很无所谓地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面,后仰靠在椅背上,“喂。”
柳思芹焦急的声音传过来,“俞经理,你是跟龙禹哥一起出差的吗?”
俞鸣章“嗯”了声,“有事?”
柳思芹又说:“今天杜组长辞职了。”
俞鸣章问:“辞职?”
“大家是这么传的。”柳思芹压低过的音量通过俞鸣章那部过于高端的手机传过来,一点没有压低的效果,“不过杜组长走的时候挺不高兴,好像是被开了一样;俞经理,是吴总把他开了吗?”
俞鸣章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说是吴总开的?”
柳思芹有点崩溃,电话里传出了细碎的抽泣声。
“我猜的。“柳思芹犹豫着说,“我刚进公司,杜组长就是我的带教,说只念过本科没关系,只是起点,只要后面努力做,就能很快成长起来……”
“但是他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辞职——”她说得断断续续,“她说让我好自为之,还说我这种人能幸运一时,不可能幸运一辈子,吴总肯定保不了我一辈子,但是我都没跟吴总说过几句话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出了句石破天惊的话,“俞经理,你爸妈是不是在内斗啊?杜组长是受波及的倒霉蛋吗?”
柳思芹自知说得话有些逾矩,但她除了能找俞鸣章抱怨,帮杜组长说说话,公司里那些决定人去留的尊贵高层,她是一个也挨不上。俞鸣章不至于因为这事迁怒她,但极有可能因此怀疑她的能力,而且杜组长走的时候又曾对她恶语相向。
一瞬间,柳思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她说话的尾音发颤,“我就是有点为杜组长可惜。”
在她匮乏的认知里,杜组长是这场风波中被掀翻在岸上的人,是个倒霉的人,而自己此时尚且是幸运的,不对等的信息让她觉得幸运有罪。
手机放在桌面上,俞鸣章视线落到地面,不一会儿又落在龙禹脸上。
龙禹是个满级的“俞鸣章表情阅读者”,他读出这人在向自己求助,于是拿起手机,靠着俞鸣章坐在扶手上,安慰道:“思芹——”
“啊——龙禹哥,你也在啊——”柳思芹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就绷不住了。
“我进来的时候杜组长帮了我很多,他让我一定要认真努力。”柳思芹大声嚎道,“我听他的话,龙禹哥的每次体检报告,我都打印出来,看不懂的都去查资料,那些报告说明全是专业洋文,连看不懂的单词我都要把英标写在旁边跟着读——”
龙禹和俞鸣章对视一眼,接着问道:“思芹,什么资料?一手资料吗?”
“啊——”柳思芹自如地收住哭声,“就是龙禹哥你的检查报告啊,每个我都要认真看的。”
龙禹问:“包括交接前的?”
“当然了,你前面的检查我也有学习的。”柳思芹低声说,“虽然很多不太学得明白就是了。”
“现在还在吗?”
“在啊,我的学习资料都是装订好了的。”说完,她又小声补充道,“俞经理,我只是自己学习,我没有把公司资料外传。”
“没关系。”龙禹笑了一声,手撑在俞鸣章的肩膀上,很放松地荡了荡腿,说,“你帮了俞经理大忙,到时候让你俞经理给你颁个大奖。”
在柳思芹一句接一句的“不不不不”中,俞鸣章侧了侧肩膀,龙禹就坐不稳,又认真地环住他的脖子说:“别听他鬼扯,你就是幸运怎么了!”
随后,俞鸣章用他极其简短的风格跟柳思芹讲了杜组长如何被策反,中途替换资料的事;单纯姑娘的三观被接连摧毁。
她冒着被辞退的风险想帮恩师讨要说法,原来她亲爱的恩师早就计划东窗事发时把她推出来作替罪羊了。
柳思芹没再多纠结人性善变,在心里高呼“吴经理明鉴”,当即决定,在公司内斗中毅然决然站吴经理,当天下午就把几百页的文件扫描好给他们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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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及时雨落下。
蔡信的目光完全落在新证据上,他夜以继日地研究,连他的学生都被那副痴态惊吓——似乎眼前的不是数据,是周鹏的判决书。
龙禹的日记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一环。
没人提起那天的事,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了他裸/奔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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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声讨知名科学家周鹏的活动逐渐拉开帷幕,起先是在人命关天的试验中纂改数据,随后实验造假,侵吞项目经费和私人丑闻的爆料和指控逐渐冒起。
周鹏这些年间建立的威信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崩塌。
有人说这是墙倒众人推,有人说被他这堵墙压着的人积怨已久。
作为周鹏多年的合作伙伴,俞献很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之前因为妻子过于冒头,调整了公司成员结构,动了一些他的人,俞献给她施加了一些威压,这个节骨眼还不是赦免他的时候,加之他也不知道手下的人是否被吴绮娜策反,于是亲自打电话试探周鹏的口风。
他惯常寒暄,安慰老友他们活到这个岁数,都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而曾经那个出口成章、一句话里不得少于三个成语的儒雅教授脏话连篇,大失体面,意图把自己的失败都发泄在他身上。
俞献不欲与这样没有风度的人争辩,立即挂掉了电话平息心率——不得不说,这样原始的攻击方式非常使人动怒。
周鹏已经迅速溃堤,俞献怕被殃及,他绷着一根弦紧追动态。各种证据井喷似的爆发出来,像是已经准备了很久,尤其是这一次研发出了不合规的生物支架伪造数据给试验受试者使用是不可辩驳的导火索……
俞献看到“生物支架”那几个字,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那也是百奇最大的项目,是他半辈子的心血,他如今最担忧的是不能主持这个项目到完结……
俞献已经快七十岁了,他有最专业的保养团队,平日也觉身体状态尚可,只有这时,才惊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已经衰老,这么不安地跳动着时,仿佛下一刻就要缺血而死……
他不安地搜索着百奇的信息,好像下一刻就要看到百奇违法的通报。
毕竟是合作方,的确有些负面新闻,但是,更多更爆的信息居然是:
【百奇生物再生项目已通过二期试验,即将获批第三期许可】
【百奇生物医药公司预见周鹏造假,竟在早前与其割席】
……
俞献松下一口气,这么一惊一乍的,当即就心跳不正常起来。他抚着心口整理这些内容:周鹏那边非常不体面地坍塌了,那些靠裙带关系扶植起来的人没一个能在关键时候反哺,集体的口碑瞬间一跌再跌……百奇居然能全身而退,而那些箭矢都巧妙地越过了自己。
俞献第一时间想到了近来意图揽权,给他造成一些困扰的妻子;他又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可用,又一次产生了些得意的情绪;总的来说,自己年龄已到也该退下去,只要吴绮娜按照他的理念来,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进来施威已足够,应该调整方案为施恩。
于是,他联系了吴绮娜,是个男性接的电话,自报家门是吴总助理,说吴总在开会,有事请留言。
俞献起先一怒,随后又平静下来,清了清嗓子,说:“我是俞献。我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让吴总调时间陪我去趟医院。”
助理说:“好的。”
“对了,你跟她说——”俞献又说,“这个公关做得还有欠缺,转移视线是最次等的公关方式,对具体问题需要具体解决办法,让她想想我以前怎么教她的。”
助理那边回答:“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