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程策懒懒的躺在床上被赵常德喊起来,迷迷糊糊的穿上朝服,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李明诛,“赵常德,我昨晚怎么睡了?”
德公公立刻回答,“昨夜儿陛下喝了许多酒,李帝师抱着陛下出去看烟火,看了一阵子陛下睡着了,于是李帝师便将陛下送回来了。”
程策不知为何,觉得脖子后面有些疼。
“我怎么没有印象。”程策皱眉小声嘀咕。
“陛下,李帝师现在在耀红宫外等着您呢!”赵常德生怕程策再问,连忙搬出李明诛。
果然,程策一听到李明诛的名字眼睛都亮了不少,侍奉他穿衣的婢女衣服还没有整理好,他便不在意的挥挥手,提着衣袍就往外走。
“我要与明诛一同上朝!”少年的声音如初雪青草般干净纯粹。
宫外的风依旧冰冷,程策出门那一刻被阵阵冷风吹得一哆嗦,咬咬牙还是闷着头往外冲,徒留赵常德在后面焦急的喊。
“明诛!”
李明诛一身绯红绣金蟒服,龙凤呈祥玉佩缀在腰间极为显眼,眉眼冷淡疏离,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可嘴唇嫣红,倒是别有一番生机。
“陛下。”李明诛规规矩矩的给程策行礼。
“明诛。”程策跑到李明诛面前,少年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原本打在李明诛脸上的日光,更衬得李明诛身姿纤瘦,背脊单薄。
“我好想你呀。”他软着声音想伸手握住李明诛的手,却被李明诛躲开。
“陛下,注意礼数。”李明诛淡淡抬眼,不轻不重道。
程策脸上的笑容一僵。
天好冷,他的心更冷。
程策看着李明诛清冷淡漠的样子,咬咬牙。
“朕!朕好想你!”程策胸口憋了一口气,憋了半天才重重的说出“朕”,却还是不够,在后面又添了句。
“今日是春节,陛下上朝时务必记得,不许生气砍人。”李明诛跟着程策走向金銮殿。
“我又不是日日杀人,那都成什么了。”程策小声反驳。
“礼数。”李明诛停下脚步,侧眸看了他一眼。
程策站直身子,轻咳两声,扬起声音喊道,“朕!朕没有日日杀人!”
跟在李明诛与程策身后的宫女太监瑟瑟发抖。
李明诛:“……”
“……不要大声喧哗,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有些无奈。
“哼。”程策有些骄傲的抱胸轻哼一声,“明诛也知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不能说扫兴的话吗?”
“……明日开始,不许忘了礼数。”李明诛妥协。
“明日开始,不许忘了礼数。”程策压不住嘴角的笑,捏着嗓子学李明诛的话,倒是惹的跟在李明诛身边的女婢发笑。
*
金銮殿前三十多级石阶之上,烫金的字潇洒豪放,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那是十七年前的当朝皇帝,也就是程策的皇爷爷亲手写的。
象征着荣誉与尊贵,门两旁把手的侍卫铠甲森森,檀木漆红,雕刻着龙凤图腾的门大敞着,三三两两个朝臣陆陆续续的往金銮殿走去。
“李帝师,好久不见。”镇国将军赵利笑着与李明诛打招呼。
“赵将军。”李明诛点头,“我已将天权安排在你的军队中,今日圣旨下来后,还望赵将军帮忙照看着天权,毕竟是女子,还是注意些好。”
轻风吹拂她散落在颈侧的几缕发丝,绯红朝服让她看起来脸色更加苍白。
赵利点点头,迟疑片刻还是礼貌问候,“李帝师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我老家有个神医,真的很管用的,包治百病!”
李明诛的脸一年四季都苍白的吓人,赵利跟了她好几年,还是总会下意识觉得李明诛下一步就会咳血。
李明诛轻咳两声,声音轻而淡,“不必,多谢赵将军挂念,我这身子是老毛病,这些年来一直都这样,怕是治不好了。”
赵利不清楚李明诛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他只听李明诛身边的天玑跟瑶光聊过,似乎是因为许久之前中过毒,毒性过于猛烈,以至于用了解药之后依旧落下些症状,原说能治,后来不知怎么,又不了了之了。
“李帝师,好久不见呐!”身着绯红绣金朝服的中年男子扬声与李明诛打招呼,跨着大步从下走上来。
“沈丞相。”李明诛眯眯眼,淡淡道。
“李帝师这身子骨许久之前就虚弱,赵将军不必过于担心,这不,十几年了还没什么事呢。”沈归河笑呵呵的拍了拍赵利的肩。
赵利绷着脸往旁边移动两步,“沈丞相倒是了解。”
沈归河哈哈大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侍奉三代君王,自十七年前先帝还是皇子之时便入朝为官了,后来先帝还未继位时,李帝师被封为帝王之师,身子骨那时候便不怎么好了,请了好些御医都看不出什么病,你说奇不奇怪?”
李明诛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不语时美的像一副泼墨山水画。
“沈丞相那时还喜欢日日往帝师府跑,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沈丞相对新上任的小姑娘多有关照呢。”李明诛随意道。
沈归河的笑脸一僵。
“时日不早了,赵将军,请。”李明诛看了一眼天色,侧身对赵利道。
赵利亦然如此,两人旁若无人的无视沈归河,踏上金銮殿前的台阶走入金銮殿。
金銮殿内,少年帝王高坐红檀木龙椅之上,神色晦暗不明的隐在珠帘之后。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赵常德站在程策身边,声音尖细的喊。
李明诛手中拿着笏板,她不站在文武两队,因为是先祖亲封的帝师,先帝对她甚是重视,允许她站在文武百官之上,先祖之下,无上荣光予她,一时间风光无量。
“陛下,臣有事启奏。”
站在文臣列的礼部尚书移步出来,绯红朝服端正,他手持笏板,面容严肃认真。
“新州城内饥荒许久,百姓饥饿困苦,难以生存,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现象,臣恳请陛下开仓放粮,以国库之充盈救百姓于苦海!”
“李帝师。”程策慵懒的声音从珠帘后响起。
李明诛也适时出声,冷清的声音响彻金銮殿。
“微臣也正为此事担忧。”
先祖许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程策允她不跪之恩,三代帝王对她皆是爱恨深重。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地般清澈微寒,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上格外清晰。
“陛下。”
沈归河从文臣之首位站出来,手执笏板跪地,“陛下,新州城饥荒之时,守城城主并未上奏于朝廷,且新州城位属江南地带,江南物产丰饶,粮仓众多,何至开国库救百姓?”
“不知礼部尚书与李帝师从何得知新州城饥荒之事?况且今年启楚各地收成都比去年翻了一番,地处江南地带的新州城收成应该更好才是,何至于饥荒?”
李明诛站在高位,将冰冷无情欲的目光放在伏地跪拜的沈归河身上,冰冷刺骨的,让人胆寒的,如神袛般的眼神。
礼部尚书眉头紧皱,他抬眼对上李明诛的眼神,却发现李明诛的眼神正紧盯着沈归河。
“沈丞相觉得,是谁告知于我?”李明诛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要问李帝师自己,从何得知此事。”
赵利站在武官之前,极为气愤的瞪了跪地不起的沈归河一眼,可是没有李明诛的指示,他也不敢贸然上前。
程策坐在珠帘后,隐约看不清李明诛的脸,可是听李明诛的语气就是不大高兴的样子,他刚要张嘴说话,就听见李明诛的声音响起。
“是神迹告知于我,这个答案,沈丞相可满意?”李明诛微微侧眸看去。
“各位都知晓,苍梧世代守护神迹秘密,而我,更是作为神迹这一代所选择的主上,与天同心,侍奉国主,就在昨夜,我夜观天象,发觉西北角明灭不定之星坠落于新州城处。”
“睡梦中,火凤降临,业火焚烧,我置身新州城中,见百姓挣扎与苦难之中,幼童瘦骨嶙峋,血肉缺失,街道荒凉,满是尸身,火凤的火焰燃烧着死者身躯,最后,我得到神的旨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神告知于我,新州城,天灾人祸致使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神迹主,身为苍梧女,身为启楚臣,何至于眼睁睁看着我启楚子民沦落至此?”她眉头微蹙。
“于是今日,微臣斗胆,向陛下要求开国库救济新州城百姓,以彰显天家之恩。”
“江南粮仓众多,可物价亦高,国家征用恐引起不满,故而不便。今年收成,南方一带确实如沈丞相所言,然而新州城今年大雨连日,田中庄稼大都不幸遇难,吃了这么久的存粮,如今粮仓已尽,自然要开国库救济。”
“沈丞相,还有问题吗?”李明诛从始至终,语气冷淡,神色平静。
只有在谈及神迹与新州城百姓的时候,眉头微蹙,似是情绪波动。
青玉发冠精致疏离,衬的她的眼,冷淡又轻狂,李明诛问。
“谁有问题?”
谁还敢有问题?
天下人为之趋之若鹜的神迹,天下人忌惮的神迹,李明诛如今将神迹放在明面上,谁敢与天地之间唯一的神迹之主抗衡?
沈归河眼神阴鸷的看着李明诛,迎上李明诛冰冷无情欲的视线。
“传旨,开国库。”程策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响彻整个金銮殿。
沈归河见程策已经表明态度,再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他的旨意,最后只得脸色铁青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手中紧攥着笏板,指尖泛白。
李明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