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周,高一学生很快迎来了不可逃避的军训。
即使九月,空中仍然流动着燥热与烦闷的气息。炙热的太阳是一颗火球,在此刻无限靠近地球,无限释放自己的能量。而热,是唯一的感知。
接连着几天都站在太阳下,汗水浸湿了背后衣衫,脸上脖子上也都是太阳晒过的红热。
孟灯咬着牙坚持,面上早被烤得通红,汗水顺着零散的额发贴在两颊,帽子将热力压在她头上,整个人昏昏沉沉,后脑飘飘然。
“好,休息十五分钟。”教官严肃而端正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一下子放松,长舒口气。喝水的走去喝水,遮阴的跑去树下休息。他们军训的地方已经算是一块阴凉地,比起操场中央被阳光烤得火热的草坪,一两棵年迈的黄桷树为他们遮阴。
孟灯和木锦、陈方枝一同走去洗手台洗了把脸。
随着气温升高而变热的水在他们身上却是那般清凉,额头上的温度下一刻就下去。
孟灯眼前迷糊,手抓在水龙头上很久,皱着眉头看水哗啦哗啦地落在池中,溅起小水花跳到衣服上。
“孟灯,没事吧?你的脸好红。”木锦在一旁关心道。
“没事。”她又用冷水冲了冲脸,脑子也一瞬清醒起来,水珠在她鼻尖滴落在唇上,她无可避免地舔了舔,“我们回去吧。”
汗水粘腻在她背上,整个人像是在蒸拿房,走回班级队伍里的几步路像是跨越千山万水般远,每一个步伐都又沉重又轻飘飘的。
陈犹将水递给孟灯,那是他路过小卖部时帮她买的,出现在她视线中,骨节分明而清瘦纤长,抓着一瓶刚从售货机里买出来的冰水,隐隐的青筋在阳光下微动起伏着,生命的起伏,青春的跳动。
顺着再向上,他的眸光清澈,整个人为她挡住了不少阳光。
“你的脸好红,真的没事吗?喝口水吧。”
“谢谢。”她喉头干涩,接过他手中的水,“我没事。”
嘴上说着,归队时,孟灯还是没有坚持下去,直直晕在了木锦身上。
耳旁的声音模糊,但隐隐约约她可以分清,那是木锦在喊教官,手脚慌乱地扶住孟灯。
在失重中,她听见陈方枝的声音,少女声音很大,着急忙慌的,“报告教官,我和木锦陪孟灯去医务室吧。”
而后是一道微小的,却冷静的声音,很熟悉,却分辨不出真假,“教官,我陪着去吧。”
她被人腾空抱起背在身上,想要睁开眼看清楚,但眼皮实在太沉重了,她无力地只能用手抱住他,以防自己掉下去。
那人的胸膛滚烫,起起伏伏还能听见扑腾扑腾的心跳,正有节奏地快速跳动。
砰砰砰,砰砰......
身上有好闻的橙子味,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也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陈犹身上特有的橙子味,不厚重,浅浅淡淡的,如果不细闻根本不会闻见,但总会给人一种安全感。
孟灯也就在这样的味道中安然闭上眼,丝毫不惧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是沉沦也心甘情愿。
在梦中她一直想,死亡的感觉是这样吗?
无数次幻想安然死去的模样,会在这样舒适的地方吗?在一个人的怀里,在他扑腾的心跳中死去。
她突然想到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我的喜欢,是心脏与你的约定。
她的心脏仍然扑扑跳着,只是没有那般明显,却足以让她明白自己还活着。
在夏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中醒来,她抬头第一眼只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而后是耳旁校医的声音。
她坐起身,即使脑袋还有些沉,撑着床醒来。医务室中是消毒水的味道,却比医院清淡很多。
“醒了?你中暑了,待会儿喝了这瓶藿香正气液,先前才给你灌下一瓶。”校医是个中年女人,笑容和蔼,将藿香正气液放在桌子旁,“先喝点水,我给你批了假条,就在这里休息吧。”
她咽了咽口水,口腔之中确实是藿香正气液微甜而苦的味道,她拿起桌子旁的水大口给自己灌下。
“咳咳。”直到喉咙那被火烧的炙热感消失,她才觉得自己好了些。杯子中的水也只剩下一半不到。
“小同学,你刚来的时候脸红得厉害,以后注意些,不舒服记得请假。”
“好,谢谢。”
“不客气。”校医起身向门走去,“就躺床上吧,我有事先出去会儿,你先休息。”
孟灯还是在校医走后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
医务室内的风与窗户外的阳光正成对比,她理了理身上的校服,已经被风吹干,与身体空出几厘米的空间,被热风灌溉。
“不再休息吗?”身后的推门声响起,紧接着是陈犹的声音。
孟灯转过身,刚在床上凌乱的头发被吹起,搭在解开扣子的衬衫和锁骨上,滑得人痒痒的。
陈犹的手上拿着她在操场上脱下的校服外套,合身的校服勾勒出少年的身形。他已经很高了,足足比孟灯高小半个头,瘦却不羸弱,很有力量感。
和迷糊间孟灯看见的一样。
“你送我来的吗?不走了吗?”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的不清醒,话已经难以收回,她只能向陈犹走去,“我的校服吗?”
“嗯。”陈犹将校服给她,“我刚才帮你送了假条,赖老师让我和陈方枝来陪着你,她呢?”
“不知道。”
孟灯重新坐回到床上,“坐吧,至少今天下午我们俩都会在这里了。”
她拿起桌上的藿香正气液,将其中一瓶塞在他怀里,“喝了吧,你看着也不太好。”
陈犹的耳朵有些微微发红,在自然光下很明显。孟灯才发现他的皮肤不像是正经的小麦色,发觉以前给出的表述不太对。
没有那般白皙,却染着微微的肉色,眉色浓重,眸色却清澈得紧。
“嗯。”
陈犹坐在对面的床上,二人相视着。
这是孟灯没有想象过的场景,两人相对而坐,在医务室里,空调风很凉爽,身上的燥热早已消失不见。
可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又将身体的温度带了上去。
她努努道:“你送我来的吗?真谢谢你了。”
她忘记她问过一遍了,脑子有些晕。
他不在意道:“担心陈方枝一个人背不动你。”
“你是在说我太重了的意思吗?”孟灯撇过头去看他,一脸的质疑。
陈犹的眼神有一瞬的松动,他躲避掉眼神的对视,解释道:“不是,我送你来的话,会更快些。”
孟灯有些被逗笑,“哦。”
“不是直接说,是变着法说。”
“呵。”陈犹被气笑,抿了抿唇,“孟同学曲解我了。”
孟灯没再调侃下去,说得认真:“知道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同学间的互助。”
医务室内只有两人,短暂的沉默后孟灯开口说:“今年的秋天感觉好热,我记得初中时候都没那么热的。”
“是啊,他们说是因为温室效应,全球气温都在上升。”
“那一年会比一年热咯。”
“是啊,所以孟同学以后应该多注意些。”
孟灯嘁笑,“又绕到这儿了是吧。”
他不置可否,“不舒服就请假呗,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撑撑的。”
孟灯连着应了好多声,点头说下次一定。
他垂眸,含着笑意看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很久都没有人进来。话都快聊尽了。
不久之后孟灯又睡了,她太困了,以往的深夜就像一头埋藏着危险和野性的巨兽,随时都可能将她吞灭。
似乎出自这种恐惧,她的夜晚常是无眠的。
孟灯很快陷入梦乡,第一次在一片花海之中,梦又开始不真切起来。
陈犹看着她,发觉这好像是个不礼貌的行为后转过头,起身站在窗户旁。
打开窗,热烈的风吹得他头发凌乱,也吹得他的心不知所措。
在梦中,孟灯收到一簇梨花,小巧玲珑。
她看着梦中的人,只在想梨花生得那般高,怎么会是他随手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