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的十分钟过得很快,快得像个高三的课间。
“我们把这件事结束吧。”她轻声说。
大理石台面上是一张便签纸,她刚写下一个地址。陈重对她说:“你真想知道,那就去我家。”
简欢诧异地抬眉,迟疑道:“你还有……家?”
陈重恶狠狠地剐了她一眼,要不是被手铐锁着,又隔着双层防弹玻璃——玻璃上也满满都是长长的指纹、掌纹擦刮的痕迹,看得出这发生过很多激烈的冲突,他可能上来就给她一拳。
“呵,”半晌,陈重自嘲地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说得对,娇娇死了,那算什么家。”
“你要什么,”简欢收起便签纸,边说,“我答应你一件事。”
陈重想也不想,道:“那就去杀了边伯贤。”
简欢不喜欢他这种轻浮的态度,抬眼看他:“我们都会死,迟早问题。你如果觉得有生死轮回,那边伯贤迟早要去下面见陈娇娇。你也是。”
“呵,你又懂什么。”陈重轻蔑地别过头去。
“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简欢换了个简单的说法,她瞄了一眼还剩下一分钟的计时器,加快语速,“我不做犯法的事情,你再想想,你要什么?”
“不用你做什么。”陈重忽而又回头看简欢,他徐徐地呼出一口气,身体随之挺直,一双像是埋葬尸体般死寂的眼眸里迸发出某种异样的光,仿佛简欢就是通往自由的大门,而他的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他勾起唇角,阴沉地说:“你会帮我的,无论你做还是不做。”
“哔——”
时间到。
简欢无意识地抠着座椅扶手上的真皮,直直地目送陈重被狱警带出那扇小门。
“我不会再来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简欢忽而出声,也许传声器已经被关闭,也许陈重根本没有听见,但她还是说了。
说完她起身,拿起便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10号会面室。
太阳已经西沉,海面更是漆黑一片,她乘坐剧烈摇晃的渡轮,背对着那座孤岛上的监狱,飞速离开,回对岸那城市人潮中去。
【你在哪儿,欢欢】
手机再次震动。
好像问了她就必须回答,那种死缠到底的气势,从六个字当中就体现出来了。
简欢抿紧嘴,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仰头,一片连在一起的砖红色居民楼正在月亮下方,建筑有棱角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把她的困惑、疲惫都遮去了。
这是老城区,老旧的设施,脏乱的环境,按照治安管理,这是不允许装修的时间,但不远处就传来了“咚咚咚”拆迁的巨大噪音。
路过的一位大妈提着红色塑料袋,奇怪地看向她。
小地方,这谁都认识谁,很少出现新面孔,还是这样年轻、稚嫩的女孩儿,在快晚上的时候。
街上倒不荒凉,烧烤摊、大排档、载满水果的卡车,到处都是叫卖声,但同样,也到处都是光着膀子大声喊叫的男人。
烟味扑鼻,食物腐烂味刺鼻。
鞋底下是从店里流出来的肮脏水流,浮着泡沫,静静地没入排水口,排水口挂着一根菜叶子,随着水流一翻又一翻。
简欢不敢多停留,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了,她在这楼底下仿徨又犹豫,如果不是个罪犯,那就是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儿,危墙之下,不犯罪,那就容易当受害者。
陈重肯定想过会有这样的事。
他给她地址的时候,一字一字地报,对一无所知地她笑了,那原来是不怀好意。
简欢暗暗皱紧眉头,捏紧书包背带。这一带都是居民楼与店铺结合,一楼店铺,二楼以上做小酒店或者自家住宿,进入的楼道很难找到。
简欢差点走到别人店里,上别人家里去。几次波折,有惊无险地拐进一个一米宽的楼道,漆黑中,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心吊在了嗓子眼,只希望不要遇见任何人,这种时候碰见鬼都比碰见人好。
一个又一个破损的门牌,门内大多黑着,手电筒打到门牌时,有时会照出一张目眦欲裂的红脸门神,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她。
402——404——406!
“在这。”
木门上贴满了各色宣传广告,还有一些红红绿绿的通知,简欢粗粗看了一眼,看到“电费”“欠缴”“延期”之类的文字。
她蹲下,从有些化了的塑胶地垫下面小心地摸,一手的灰,但很快摸到了坚硬的薄薄金属。
简欢打着手电筒,几乎要欣喜地哭出来了,她忽地背部发毛,猛地又往身后一看,那几扇木门依然关着,只是黑洞洞的,仿佛哪儿都能冒出一个漆黑的人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怕惊扰了亡魂或者什么其他的,她哆嗦着手把钥匙插入,“咔咔”,钥匙转动时发出的声响太大了。
但简欢心跳的声音更大。
“嘎吱——”
老式的机械锁木门推开时,一盏感应灯亮了起来,照出她满面苍白。
简欢立刻扭头警惕地寻找光源,随即她捂着心脏,对这盏像是小鸡形状的可爱感应灯表示了感谢,因为它刚好在门关处,温柔地替她照出一片落脚的地方,也照出了一排照明总开关。
她伸手去按开关,谢天谢地,也许陈重出门时没想到被捕吧,没关闸门,电也还通着。感谢国家,没有立刻断了居民的电。
灯光晃了晃,才慢慢亮起来。
这是一个类似正方形的空间,陈重和陈娇娇应该是一同住在这里,因为放在房间一角的是一张儿童用的蓝粉色上下铺。
下面的被褥整洁,是路边摊随处可见的格子纹三件套,有一些折痕,应该是陈重的,而上面那张床则还用着那种高中住校时由学校赠送的三件套,简欢看到了被套上的高级中学logo,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像是离开前整理好,就再也没有人躺上去过。
杂物很多,锅灶台挨着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个风格突兀的公主风白色书柜,中间用塑料帘子尽可能隔开来了。这个房间里没有卫生间,简欢想到街道上的公共卫生间,可能都是去那里解决吧。
这不像个房子,像个房间,把家的所有要素都挤在一间房间里,支撑两个人的生活。
因此陈重和陈娇娇才会如此紧密吧,没有任何秘密的空间,共享一切,连哭声都没法藏,是转身都会擦到彼此的狭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踩进去一步,一股陈旧的味道冲了上来,那类似是放久的纸箱的味道。
“打扰了。”她轻声说。
她关上门,目光触及那盏暖黄色的小鸡小灯。
你好,陈娇娇。
她现在即将进入陈娇娇的生活了,陈娇娇曾经在这里茁壮成长,在这里和陈重讨论着未来,也许也是在这里听陈重说起那个叫边伯贤的富家公子哥。
所有故事都从这里开始。
一股无法抑制的冷颤从简欢脚底升上头皮,让她浑身发抖。
所有秘密,都将向她敞开。
“书柜里,有本娇娇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