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齐路遥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买什么。但见靳羽下车之后目标明确的步伐,他又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这人的目的。
毕竟街边有好几家便利店,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差异。
齐路遥跟在靳羽身后走进其中一家。
坐在收银台之后的是个中年人,见他们走进来,抬了抬眼。
靳羽径直走向货架,指尖在其上停留几秒,犹豫片刻,最后在齐路遥的注视下——拿了三瓶矿泉水,便转过身打算去结账。
“你的购物计划真是,”齐路遥见状,笑了出声,“……一点诚意也没有啊。”
“给没下车的人带一瓶已经很有诚意了,”靳羽反驳,接着他将瓶子放在桌上,自然而然开始同店主搭话,“我记得之前这家店主是一对老年人呢。”
齐路遥站在靳羽身后两步,默不作声注视着他直直站立的背影,没有再回答前半句话。
“那你应该很久没来了,”店主态度很友善,对这样的搭话也没什么防备——不知道是小镇居民的共性、还是觉得两人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他们前两年就被女儿接去A市养老了,店已经转给我了。”
“那挺好的,”靳羽于是笑了笑,“我前几年在这边旅游过一段时间,当时经常来这家店买东西。”
“是去山里路过吧,”店主也笑着回答,“不管哪条进山的路,都会以我们这里作为中转站的——夸大点说,也算是交通枢纽了。”
“啊……对,”靳羽顿了顿,最后点了点头,“是路过。”
——是从山里走出来路过。他想。但“旅游”是他自己先抬出来的借口,于是他没有开口更正店主的误解,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打开手机付钱。
从小便利店出来后,他们就回了车上。
“你说要去买东西,”舒卓然扭过头,视线从靳羽手上的透明塑料袋掠过,“结果就买三瓶水回来啊?”
“那你不喝吗?”靳羽从塑料袋中取出一瓶递给他,又反问了一句。
“……我要。”舒卓然顿了顿说,“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靳羽的语气毫无波澜,“你想要问什么?”
舒卓然愣了愣,一句话都没反驳出来。齐路遥见状一边笑,一边也从靳羽手上的袋子里拿了一瓶水。
他们这组耽误了一会,加上又绕了路——舒卓然说是靳羽选的导航路线,结果和另一组几乎是同时到达最后的任务点。
往后就是集体行动,做任务,结束录制,回A市,去了趟公司开会,在行程途中又见缝插针凑了一期小团综的素材。
接下来,队里有两周的长假期。
收假回来后,队员们则会进入二公闭关筹备期——他们后续的行程已经满满当当排到了正月初二,这两周算是今年最后的休息日。
除了被要求在收假时交个人曲的稿子外,成员们在此期间各有安排。
洛明决和靳羽都有暑假小学期的学分要求,之前选课时便都选在了这段时间;谢忱找了老师,给自己安排了两周的艺考集训;舒卓然被喊去一个著名的闯关综艺做两期飞行嘉宾,林星源要回去帮家里人搬家,文栩捷则宣称自己才毕业三个月,要去“毕业旅行”。
“刚旅行回来又去啊?”谢忱盯着他看,问出了在场成员们共同的问题,“你不累吗?”
文栩捷抬了抬眼,语气轻描淡写:“感觉不如备战高考累。”
所有人都笑了出声,除了听到这话笑不出来的谢忱本人。
至于齐路遥,倒是还没有确定的计划。
只要和团队安排不冲突,闪星这边都不限制个资。他本来也接到了综艺邀约,但时间和闭关期略有冲突,他想了想还是推掉了。后来他又试图问了教务老师“虽然我还在休学,但是能不能先上明年的暑假小学期”,不出意外,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下午开完会后,队里就算正式放假。
行程安排紧张的人,已经早早去了机场火车站。与齐路遥一同回基地的只有靳羽、文栩捷和舒卓然,如今的基地里也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和小七。
晚饭那会,迟杉将小七送了过来。
舒卓然立刻主动承担起了照顾的责任,说是要尽早“培养感情”,于是剩余三人也没有阻止他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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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到小镇的时候,”齐路遥坐在窗边,侧身看着室友放下吹风机,才开口道,“你都没说你以前去过。”
“所以我离开之前告诉你了。”
“是这么回事,”靳羽回身,将吹风放进抽屉,坐到齐路遥对面,举起桌上的透明茶杯喝了一口,接着又说,“我那会从家里出来,一路都是搭便车走,有次坐到了一对老年人的车,估计是看我一个人又没什么钱,说可以去他们店里蹭几顿饭——我去了之后,发现店里挂了个招临时工的通知,就说我也可以。”
“他们本来说不可能招未成年,后来又改口了,所以我在那待了差不多两个月,”靳羽继续说,“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为了照顾我……真的是很好的人,所以想再去看看他们,不过来A市也挺好的,医疗和基础设施都更好——就这样,此外没什么值得说的了。”
齐路遥安安静静听他说完,才拿起杯子也喝了口水,犹豫片刻问:“你还记得大概是几月吗?”
“啊?”靳羽抬头看他,语气迷惑,“什么几月?”
“你在小镇上那两个月大概是几月,”齐路遥缓慢眨眨眼,重复一遍,“我初一那年冬天跟家里人去山里拍雪景,遇上极端天气,在镇上滞留过一周。”
“你还指责我不说我去过,”靳羽愣了愣,似乎是在反应这句话,最后才脱口而出,“……你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对啊,”齐路遥于是笑了起来,“我就是在恶人先告状。”
“算了,我想想,”靳羽盯了他几秒钟,最后也很无奈地笑了出声,“应该是挺冷的,2013年末吧,十一或者十二月?我记不太清,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说不定就有这么巧的事情,”齐路遥说,“搞不好还在什么时候有过擦肩而过——可惜那时候不认识。我那会住在……算了,说这个好像没什么意思。”
齐路遥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
而靳羽沉默了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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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接着这个话题,靳羽想起他们真正意义上认识的一刻。
星2初舞台那会,星世纪的上场顺序比较靠后。
到后台选等级牌的时候,盒子里的A卡只剩了两张,三人组谁不一样都不合适,于是他们便不约而同拿了B等级。
“洛洛你要去坐1位吗?”还没轮到他们,几个人站在上场口的位置,宁思寒问。
“我不坐,”洛明决回答得很快,“你们想去坐的话倒是可以。”
靳羽不露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洛明决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宁思寒,完全没有将目光落在旁边的第三人身上。但这话又显然不是说给宁思寒的,毕竟这人就不是会争1位的性格。
“让我看看,”宁思寒得到了回答,见两位队友没有再多交流的迹象,便又探出头,在后台张望着金字塔的方向,“……好像我白问了,1位已经被占了,你肯定懒得上去抢位battle,毕竟坐一会又要换——现在那位看上去应该不是熟人,但长得挺好看的,可以去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我们在这能有几个熟人,不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几位,”洛明决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么远,还能看清长什么样啊?”
“其实看不清,”宁思寒实话实说,“或许是一种气质上的感觉。”
“哪有这么玄。”洛明决说,但也凑过去,跟着他一起在上台口探头张望。
靳羽沉默着没动,没接话,也没什么好奇心。
他的选择本来就只有一个,不会因为任何变动而转移。
有人提前占了1位、洛明决又没什么兴趣,刚好让事情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对能确保镜头和公正票数的选手来说,“初舞台开场前的1位”,无非就是个添头,为此搭上一次battle机会,说不定还会被论坛嘲胜负心过重——但对于不受节目组庇护的选手来说,这都是机会。
大概眼前陌生的年轻人也是这样考虑的。
在上去打招呼的时候,靳羽看着起身的人,心想。宁思寒的评价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是什么赛前有名气的选手,从剧本意义上讲,还是有点美中不足。
但眼前这位看上去挺沉得住气,大概率不是纯花瓶,虽然念出的是靳羽从未听说过的小公司名字,但越是如此,一旦发挥不错,就越容易同节目组达成新的合约,成为被推的对象之一。
虽然毫无来由,但那一刻的靳羽的确如此认为。
或许效果不如挑战如今不知深浅的文栩捷之流,但正面击败这样的人,大概率也还会是个不错的初始筹码。
——当然,后续的一系列事实,证明这些猜想大错特错。无论是他还是齐路遥,都没有获得这份筹码,也都再没有第二次坐上那个位置的机会。
只是如今看来,这些大概都不太重要了,远不如他通过这件事认识了齐路遥这个人本身重要。
毕竟就结果论而言,他们最后都以没被压票的排名出道了,已经是最好的走向了。虽说此刻这样的事后评价,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靳羽心想。人总在实现目标后淡化曾经的困境。如今再回首星2的三个半月,压票剪镜头场外节奏之类的事早就模糊不清,能记住的都是炫目的花路和金字塔,以及相遇的人们,都是再好不过的事物。
但对那时的自己来说,这是一个再重要不过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的机会。前方是未知的命运和无法预期的走向,背后是和自己僵持的、大概也不会提供任何帮助的公司,任何可能的、值得争取的点都不应该被错过。
“我想要挑战这个位置。”于是他向着齐路遥伸出手,然后说。
当时的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洛明决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果然如此”。
那会的靳羽还处于期待、决绝又混杂紧张的情绪之中——虽然当了几年的练习生,但他总不太能很快适应处在在场近百人目光汇集的焦点之下。
于是他忍受着那些存在于想象中、也存在于现实中的、刺在身上的来自各个方向的视线,然后只是看着自己的对手。
齐路遥神色如常注视着他,眼中没有任何奇怪的情绪——最多有一点点掩藏地还算不错的惊讶。接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同靳羽回握。
靳羽突然觉得内心平静了不少。
大概齐路遥这个人就是有点天然的、能让人平和的能力。后来一公之前,再在天台上遇见后,靳羽后知后觉地想。
当然,初舞台时期的齐路遥显然对他一闪而逝的紧张和恐惧一无所知——那时候的他们还不像现在,彼此了解到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想法。
无论如何,齐路遥所投向他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来自于和自己同场竞技的、平等的同龄人对手再正常不过的眼神,伴随着接下来一场堪称fair game的、并不违背概率论也没有任何人作弊的纯运气猜拳游戏,与一个如果不考虑成片剪辑的话、还算皆大欢喜的battle结果。
聚光灯之下、镜头之中、金字塔之上。
这样的第一印象,如此的人际开篇,对他们而言,就再合适不过,也再完美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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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惜的,”靳羽将自己从思绪中抽出来,看了看窗外说,“比起这种属于过去的if线,在星2认识说不定倒是最合适的。”
——而他没有说的、这句话的潜台词,如果回到八年前,当时的他们有着再明显不过的差距,纵然真正相遇,也不可能产生如此刻般的关系。
“倒也是,”齐路遥了然,于是笑了笑说,“确实不可惜。”
如果不是交汇于在聚光灯下,往前是家庭优渥的少年和灰头土脸无家可归的小孩,偶像两个字尚未进入任何人的人生规划中;往后是……他们也无法预期的轨迹。
但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极大概率之下,他们都会是无法产生共同语言的、因而也不可能再深入交流以发现共鸣的、彻彻底底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这么说起来,”齐路遥又说,“我们是应该感谢星2吧?”
“好像是哦,”靳羽莫名其妙笑了一声,“感谢星2。”
他说完,举起手上的透明玻璃茶杯。齐路遥心领神会,也举起杯子,同他在眼前碰了个杯。
头顶上昏黄的灯光同屋内的场景一并在水中被折射,齐路遥透过重叠的两个杯子看向靳羽的脸,投射于瞳孔中的影像,有种影影绰绰的失真感。
“靳羽,”于是齐路遥突然就笑了起来,“能认识你真的挺开心的——话说,你们小学期可以去旁听吗?”
话题切换太快。靳羽怔了一下,指尖动了动,才说:“我帮你问问,今年创作小学期刚好是乔老师开课。”
——但会走上这条道路,又同彼此相遇,大概对他、对靳羽来说,又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注定。
靳羽低头,打开手机发消息。齐路遥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心想。
人生总归是很奇妙的事。就像三维空间上两条直线相交的概率是零,但零概率事件也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