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那应当是福慧长公主家的小郡主。”内侍看了看,回道。
福慧长公主,是周玺年纪最小的姐姐,她在先帝面前并不受宠。
但沈太后当权后,对各路宗亲进行过一场大肆清洗。事后又因忌讳人言,为彰显对宗室子弟的亲近,沈太后对已经外嫁的公主们分外赐恩厚赏,就连福慧长公主及其女的郡主身份也是沈太后加封的。
周玺对这个姐姐没有太多印象,沈太后对公主府的破例恩赏他也不甚在意。但是这公主府仗着沈太后偏恩,便这样霸道行事,这就让周玺有些不快了。
“阿姊今日可进宫了?”
“回陛下,长公主本不在宴席之列,只有小郡主为了凑热闹进宫来。”
薄岚之被这几个人缠着,想走开而不得,只能一一敷衍。
别人谈流言,她便劝当有自我之见;
问太后和周玺的想法,她就推不敢妄测上意;
暗示后妃之选,她就装自己只辅朝政,不涉内廷。
其余几人得不到答案便散了,但小郡主不依不饶:“你可是太后身边亲近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郡主,臣一介凡胎,不敢过问国运神谕。”
“什么神谕,说不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小郡主撇撇嘴。
薄岚之叹了口气,劝道:“郡主也当谨慎着些,天命不可妄议,当心惹了神怒,祸及自身。”
“你、你别瞎说,我就是好奇问问……”
讲道理说不通,说实话又不可能,薄岚之只能半哄半骗让她赶紧走,宴席上还有很多事等着她来安排。
“神仙哪儿就听见了。”
小郡主年纪不大,正是心智未脱稚气,却认为自我已经圆熟的时候。薄岚之吓唬吓唬,她就有些势弱了。
薄岚之却一本正经,认真道:“若是在他处倒也罢了,可这宫禁之中,天子居所,本就是最接近神明的风水宝地。”
薄岚之凑近郡主耳边,神秘道:“臣亲眼见过有精怪在宫中出没,有六只红耳朵,三只青色的眼……和书本上说的神仙信使一模一样!”
郡主的小脸白了白:“你、你骗人……”
“郡主在上,臣岂敢哄骗,实是关心郡主安危。郡主这样讲,真是冤枉了臣的一片真心那!”
薄岚之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小郡主看着她,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到底没有再犟了。
“郡主倒也不必害怕,毕竟宰相肚里都能撑船呢,能当神仙的也都是有大肚量的,你好好去道个歉也就过去了。”薄岚之见吓唬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哄她。
“怎么道歉?”
“此苑东北角,有一株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上次精怪就是在这里出现的。你找到这颗树,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三圈,口中多念几遍道歉,神仙就会听到了。”
小郡主撇撇嘴,眼睛转了转:“你骗人,我要告诉太后去!”说着就转身往宫苑东北角跑去了。
薄岚之无奈地摇摇头,正准备离开,却看见旁边柳树下露出一角柘黄的衣摆。
“陛下好兴致,居然在这里听人墙角。”
周玺本也没打算躲她:“看你被人纠缠才过来的。”本来打算帮薄岚之解围的,没想到她自己就把这几位都应付走了。
薄岚之冲他抬抬下巴:“我应付得不错吧。”
“我的无尤当真厉害!”周玺促狭一笑,“骗小孩子的话张口就来。”
薄岚之摇摇头,佯怒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忙着呢。”
说着,薄岚之抬脚便往外走。
“我陪你过去。”
周玺知道薄岚之要忙着安排宫筵,今日怕是没有太多时间与他私下见面。便示意内侍不必跟上来,他想趁着这会儿跟薄岚之说说话。
“那个神女的传言是谁编的?”
“当然是我亲自操刀。”周玺学着薄岚之刚才的模样,冲她抬了抬下巴,“我厉害吧?”
“嗯,真不错。”薄岚之失笑,但还是顺着夸了他。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周玺兴致勃勃,“不喜欢我可以再改,换个内容也不妨事——比如殿前的海棠花,因为受了朕的浇灌之恩,于是修成人身来报恩……”
薄岚之瞅着他:“以前也没见你对传奇话本子感兴趣啊,怎么编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信手拈来?”
“这都是我在军中听到的。”周玺跟她解释,“军中将士来自五湖四海,身上都带着各异的地方故事,行军枯燥时便有人讲。我闲暇时也会听一听,算是从另一方面了解各地民风民情。”
“这些神怪之事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有关于节令民俗的、有讲地方特产的、有聊气象风物的……等有空了我一一讲给你听。”周玺津津乐道。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薄岚之很是感慨,“我自认一直勤读不辍,涉猎广博,还以为等你回来,我定能胜过你一二呢。但看起来你出门也收获颇丰。”
周玺看出她的失落,安慰道:“读书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学习方向,但出行总会被动地去了解世界,自然会比读书涉及得广阔很多;但书上所言更细致清晰,读书才能更深入地了解事理。二者难以相比高下,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我连京城都没怎么看过呢。”薄岚之有些沮丧,她或许读了有万卷书,但百里路都未曾行过。
薄岚之自小在麟思殿里便不可随意出去;后来有机会走出宫门,却也还是受限于沈太后,不可妄自随便走动。眼下虽有了出入的鱼符,却也事务越来越忙,根本没有时间出去。
“现在情况不允许,等日后我们得空了,我带你一起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周玺安慰她道。
“到时候我们可要比一比,看谁能从这路途中收获更多!”薄岚之好胜心又跟着上来了。
“那你要当心了,我可是不会输的。”周玺真是喜欢她这般争强好胜的模样。
“巧了,在下亦未曾有过败绩!”薄岚之也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从彼此眸子里看到了曾经互不相让的读书时光。
当时的少男少女已经长大,但这份相得益彰,彼倡此和的默契却一仍旧贯。
薄岚之想着诰命贺宴结束后,或许就可以有时间偷偷与周玺在京城里转转。
但今日这筵席尚未开场,沈太后就又交给了她一个内廷事务。
“当时让李尚宫整顿宫纪,但似乎效果甚微,宫人们懒散依旧,如今甚至还传开了流言,什么仙女鬼怪的乱说。”沈太后似乎很是头痛,“你办事情哀家放心,你去帮着王尚宫严肃整治一番。”
薄岚之到底是有些受不住了,婉拒道:“为太后分忧是臣的本分,但政事堂的事情盈千累百,旁的事情臣实在有心无力。”
“政事堂那边哀家会亲自看着的,你大可放心。”沈太后不容薄岚之拒绝。
薄岚之心里一慌,沈太后这是要收权。
“太后如今身子将将好了些,还是当以调养为要,政事堂事务繁杂,只怕太后会过于操劳,不利颐养。”薄岚之小心地斟酌着字句。
“你尚未来时,李景如就是这般配合哀家的。”沈太后微微一笑,声音和煦,“这些事情你还是要多学一学。”
薄岚之心头一紧,沈太后到底还是将周玺杖责李景如的事情算到了她头上。
薄岚之除李尚宫那一步棋太过冒进,加上周玺的无意入局,直接将沈太后身边两个得用之人一并除去了。
沈太后是可以依仗薄岚之,但不可以只依仗薄岚之。
沈太后不是个会被轻易拿捏的性子,周玺如今兵权在握也只想徐徐图之,就是怕惹火了沈太后,担心她不管不顾起来,母子间失去了天家体面。
幸好她做人留了一线,放了李景如一马,如今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薄岚之立即伏地请罪道:“是臣处事有失,景如姐姐休养多日也未曾去看望,还望太后责罚。”只是当初周玺答应放李景如已是在纵然薄岚之,现在要周玺点头带李景如回来,薄岚之真是难以启齿。她还是另想办法比较好。
“哀家罚你作甚,你最近是忙了些,想不起来去看看姐妹旧友,也是理所应当的。”沈太后笑笑,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筵席上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
“皆已备妥,时辰将近,还请太后移驾。”薄岚之从善如流。
一片莺啼燕语声中,宴会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