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本就是商贾云集之地，夜间也灯火璀璨，人流如织，是难得的夜间游乐之所。薄岚之即使在深宫里，也对此多有耳闻。
碍于种种原因，薄岚之都无缘一去。只偶尔听京兆尹等人提起时，她会跟着多问两句。
如今周玺和太后暗中争权，朝局暗流涌动，人心浮动。薄岚之即使拿到了出宫的鱼符，也没有什么心思出宫一观。
没想到周玺今日会直接带她去了。
这一路上，薄岚之都兴奋不已，趴在窗前东看看西往往，口中也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我每次出宫都会路过这儿，却从来都没有转到这条路上来过。”
“原来这株大桑树前面是个绸缎庄呀，真是应景！”
“这烤羊肉闻着似是加了胡人的香料，这香气与宫里的烤羊不大一样。”
“那个小童手里拿着的东西是竹马吗？看起来好有意思！”
……
“这万家灯火的夜景还是身处其中才更觉灯烛辉煌，比我们在藏书楼上远望到的温馨热闹多了。”
薄岚之兀自说了半天，才回过头看向周玺：“你怎么想着带我出来？”
“本想七夕带你来的。”周玺看着她这般开心，面上不禁也跟带上了笑意。薄岚之性子持重矜傲，周玺也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活泼娇憨的模样。
“那明年七夕我们也可以一起出来呀。”薄岚之知道周玺是有些遗憾的。
以往他们很难在一起度过什么节庆，今年七夕是她身份昭然后两人遇到的第一个节日，还是适合她祈福的七夕女儿节，周玺定是想和她一起过的。
“也不只是七夕，以后所有节庆我们都一起过。”周玺道。
“嗯，什么都和你一起。”薄岚之自是满口答应。
说着，马车便转到了夜市的附近。
薄岚之掀起的窗帘一直没有放下，远远地就看见那里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好多人呢，要不马车便不行进去了吧。”
周玺自是无有不可，两人便下车步行往里走。
“我们先吃些东西吧？”周玺问薄岚之，这边一连几个铺面都是食店酒肆。
“先走走看看吧，我也不怎么饿。”薄岚之全部心思都在第一次出门玩乐上。
周玺想劝她还是先吃饭，薄岚之却已经迈步走到一个小摊子前了。
这是一个卜卦的摊子，写着神算子的幡子陷在夜色里，看得不甚清楚。摊主是个衣着粗陋的神婆，一头花发胡乱地梳了个髻，正在费力地左右挪动位置，试图借着旁边小食店的灯火来照亮。
感觉到有人来了，神婆连忙抬头招呼：“小娘子可要来算一卦？不准不要钱！”
“好啊。”薄岚之似乎颇为感兴趣，回过头来喊周玺，“玉郎我们来算算吧。”
“我们还需要算吗？”周玺兴致缺缺，他和薄岚之那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根本没必要算。
神婆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各类卜算物什摆出来，一边口里还招呼着：“二位是相面、卜筮还是测字。”
薄岚之对此也就是抱着个玩乐的心态，顺着她说的挑了第一个。
“那就相面吧。”
神婆连忙将自己的灯笼点亮了，但看清楚薄岚之的面相，她不禁一愣，连忙道：“这天色昏昏，相面怕是不准……”这潜龙之相，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这实在是出人意料！
薄岚之颇为不解，仍笑道：“你随便看看就成。”
周玺见神婆也很是犹豫，便拿了一块碎银子放在摊子上，道：“你能相出什么便相什么，打卦卜筮能灵则灵。”
周玺也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他不想让薄岚之扫兴，便暗示神婆，说几句吉祥话就行。
神婆再看一眼周玺，顿时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这、这……两位贵人命格非凡，小人道行尚浅，无福为二位一算。”
神婆说着将银子往周玺手里一塞，连作揖带赔罪，不肯再多谈。
薄岚之和周玺面面相觑，但见她如此畏怯不敢言，也不好再为难她。
临走前，周玺将银子依旧放在摊子上，淡淡道：“夜色昏暗，多谢你照路的灯烛。”
神婆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过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心中的惊浪。
这两位可都不是普通的王公贵人。单论品行，他们二人的出现都可以说是天下人之福。
尤其是那位姑娘，真是难得一见的登庸纳揆之象，神婆想起与薄岚之对视的那一眼便有些惊骇。
但二人同生于此时，实在是可惜……双龙并行，福耶？祸耶？
这可不一定是个好兆头，怕不是有乱局将现。
目送二人走远了，神婆才收起银子，然后麻利地将摊子收拾起来，暗自决定还是先离开京城，去乡下待一阵子比较好。
走出一段距离，薄岚之转过头偷偷和周玺嘀咕：“她还说自己道行浅呢，都看出来你身份不凡了，挺厉害的。”
二人这身打扮是周玺特意安排的，都是民间常见的布料和样式，不知情的人见了最多以为他们是富家子弟，不会往皇亲贵胄上联想。
周玺得意一笑，凑在薄岚之耳边，悄声道：“朕器宇轩昂，气度非凡，实在是难以掩藏。”
薄岚之连忙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道：“哼，你就嚷嚷吧，等下满大街的人都发现了。”
周玺不甚在意地笑笑：“被发现了又如何？我微服体察民情，如何来不得？”
薄岚之撇撇嘴，道：“到时候，是体察民情还是惊扰百姓你能确定吗？我们还是要注意一点……”
周玺含混地应者薄岚之的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另外一个方向。周玺手中有意无意地勾了一下薄岚之的衣袖，示意她往那边看：“无尤你看——”
薄岚之顺着周玺的目光一同看过去，那边有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借着长长的衣袖遮掩，并排拖着手走。
“我们也这样好不好？”周玺一边说，一边拉了一下薄岚之的袖子。
周玺呼出的气息喷涂在薄岚之颈间细腻的皮肤上，薄岚之被激得往后扬了扬头。
“不要，在外面呢。”薄岚之将臂间挽的帔子往身上裹了裹，夏夜里根本不会冷，但薄岚之这会儿却觉得这样才安心。
相较于前朝，当朝风气渐渐有开放，但少男少女这般在街边牵手而行，还是有些大胆了。薄岚之和周玺也不是没碰过手，但那都是私下无人的时候才会这样。
“可他们都那样。”周玺示意薄岚之看另一角的两个人，同样牵着手呢。
“万一被发现了……”
“这人来人往的，没有人认识我们，更没有人注意，有谁会看见？”
“你出来没带暗卫吗？”
周玺顿了顿，道：“他们都不会乱说的。”这些暗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由他亲自逐一挑选出来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很是明白。
薄岚之用力地摇了摇头：“那也不要。”
说着，薄岚之甩了甩袖子，大步往前走了两步，将周玺落在身后。
走了两步，薄岚之发现周玺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周玺倒也不是非要在这里牵手不可，但他觉得薄岚之这样毫不顾忌他的心情，只想着自己的羞赧，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太开心。
薄岚之转过头看了看周玺，见他不动，她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薄岚之抿了抿唇，直接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周玺叹了口气，到底是妥协了，上前快步跟了过来。
薄岚之听见脚步声，也停了步子，站在那里等周玺过来，胜利似地对周玺抬了抬下巴。
“你的小性子是越来越多了。”
“我明明和你讲道理了。”薄岚之瞪他，“到底谁在闹脾气？”
周玺息事宁人：“是我是我。”
两人走过了那一段食肆林立的街道，转头一下子淹没进了一片热闹人海里。
这是几个杂耍艺人在这里摆的卖艺场子，软功、蹬技、顶碗、吞刀、吐火……各种杂技轮番上阵，围观人群掌声不断，叫好连连。
这里聚集的人肩摩踵接，推推搡搡，有些乱糟糟的。
这里的人也太多了，回去当提醒京兆尹，让巡卫军多安排些人来维序。薄岚之暗暗地想。
薄岚之正提醒周玺喊注意，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就探过来牵住了他。
面对薄岚之探寻的目光，周玺一本正经了表情，道：“人太多了，我们不要走散了。”
“……嗯。”薄岚之转头看了看周玺，抿唇轻轻地应了。
薄岚之有些不大痛快，她理解周玺想亲近的心情，但不是很想在众目睽睽下这样做。周玺从前都不会勉强她的，这次却十分坚持，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般。
但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牵着确实更好，薄岚之便也没有拒绝。
温软细腻的手握在掌心，周玺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勾起手指轻轻挠了一下薄岚之的掌心。
薄岚之目光直视着表演杂技的小姑娘，不理他。
见薄岚之没有反应，周玺索性垂下目光盯着薄岚之的面颊看：“无尤，你是不是脸红了？”
“那是那个小姑娘表演喷火时映出的红光，你看错了。”薄岚之用力捏了一下周玺的手指，“你不看杂耍看我做什么！”
“嗯，看表演。”周玺笑得很满足，握紧了薄岚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