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还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步行到商业综合体。

两人的见面地点就在广场一楼，咖啡店用玻璃围起，初春的阳光照进店里，洒在店中深褐色的桌椅上，桌前坐着穿亮色长款毛衣的曹缃绮，她一只手撑着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小匙搅散咖啡的拉花。浅金色的阳光投在她白皙细嫩的手背上，皮肤之下的青筋清晰可见。

周雁还在店外停住脚步，垂下眼皮，静静地凝望着眼下这幅岁月静好的景象，微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

眼前的光暗下，曹缃绮不满地撅起嘴，抬头向外看，目光正与窗外直直望过来的目光碰个正着。自从昨天思考过那几个问题过后，在周雁还面前一向游刃有余的曹缃绮突然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心中慌乱，她只能抬起手招了招，朝周雁还莞尔一笑。

周雁还偷看她，不想被抓了个正着。他露出一个难为情的浅笑，向前两步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走进来。为缓解刚才的尴尬，他抢在前面打招呼：“好久不见。”

“还好，两个周而已。”曹缃绮直接说出周雁还已经离开学校的时间。

说完后两人皆是一愣，连缃绮自己都对她能脱口而出感到讶异。两人相视一笑，缃绮把眼睛隐在杯后，抿了一口咖啡。

“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儿吗？”面前的咖啡是曹缃绮提前给他点好的，他端起喝了一小口，醇厚的香味在口中溢开。

“照片的事我知道了。”缃绮望着对面人，表情、眼神毫无波澜地抛出这句话。

周雁还端着咖啡杯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一眼对面沉稳镇静的曹缃绮，而后把咖啡杯放回桌上。他靠回座椅靠背，两目紧紧锁住自己眼前的一隅，没有直视缃绮，问道：“是学校里有人议论的吗？”

“没有，同学中没有人知道。我昨天去商场，遇到姚勇，”经过一晚，缃绮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她撇头望向店外来往的车流人群，“我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爷爷奶奶，他没拒绝，也没有答应。”

周雁还猛然抬头看向缃绮，她语气平静，神色沉静，但是紧张交握的双手出卖了她的心情。

他眉间一抽，眼底厉色闪过，唇线绷得紧紧的，片刻后才松开，“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他上身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顺着缃绮的目光，与她一齐向外看：“这件事都是我连累你。是我学校里的竞争对手把照片发到校长那里，后来又有心散播出去。”

听见周雁还这番话，曹缃绮心里更加自责，鼻头一酸，眼眶跟着红了，嘴里涩得张不开口，她努力忍住眼泪，鼓着嘴巴呼出一口气，但还是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可是那天晚上，是我带着学弟学妹找去你家的，如果不是我带去，也不会被拍到…”

话未曾说完，泪像珠子似得滚落下来，好面子的她赶紧低下头，用手指轼去泪。

“你也是为了完成工作。”周雁还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在衣服袋子里找面巾纸，掏遍身上四个口袋，翻不出一张。

缃绮瞥了一眼他的动作，轻声提醒：“柜台那里有餐巾纸。”

她眼睛通红，生怕别人看见，才不好意思去拿餐巾纸。

经过缃绮提醒，周雁还恍然大悟般地“哦”了声，步履匆匆地跑向柜台，拿了几张餐巾纸，又小跑回来，不假思索地坐到缃绮身边。周雁还抬起手想为她擦去眼泪，然而微微举起的手又很快停住，短暂的愣怔过后，他还是把餐巾纸递到缃绮手中，让她自己擦。

缃绮没有看到他这些小动作，接过餐巾纸擦净脸上的泪水。

泪水打湿曹缃绮浓密的鸦睫，她肩膀轻轻耸抖，委屈地向下撇着嘴，纤细的手指攥着面巾纸。她一想到刚才周雁还的那几句话，心上的愧疚压得更近，脸上泪水涟涟。

周雁还坐在一边，一声接着一声叹气，他慢慢靠近她，几乎是带着恳求地小声说道：“别哭了，我不怪你，真的。你今天这样哭，明天一早起来眼睛就肿了，不好看。”

曹缃绮猛地抬起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撇撇嘴还想哭，她拼命按下汹涌的情绪：“可是我怪我自己。”

周雁还一只手肘撑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撑着桌沿，看着她“扑哧”笑出声：“自己怪自己？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性格。”

他动作自然地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捏在手里，在缃绮眼睛上轻缓地揩过两下：“你一哭，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路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曹缃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木怔口呆，但只那一瞬后，她随即抬手扯住那纸的另一端，朝他撅撅嘴，把那张纸从他手上抽开，拿在自己手里，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哼声说道：“周主任上次在北京把我训哭，也没见周主任安慰我别哭。”

“笑了！不哭了？”见曹缃绮破涕为笑，周雁还笑得更开，狭长的双眸弯得似一弯上弦月，笼着朦胧的柔情投向缃绮，狡黠地回答：“因为你那回没在人前哭，别人不会觉得我是在欺负你。”

“其实那次才是在欺负我！”缃绮假作凶恶地朝他发了一回狠。

周雁还看在眼里，只是笑，笑着笑着，他面色又严肃起来：“待会儿我帮你喊一辆顺风车送你回去，我不能开车送你回学校。”

原因心照不宣。

曹缃绮也敛起脸上的笑色，表情尴尬又失落，她摇头：“不用，我待会儿坐地铁回去就行，打车也应该由我自己打。”

“本来应该是我亲自送你的，现在因为我的原因送不了你，这件事当然也应当由我负责。”周雁还不等缃绮答应，拿出手机打开软件开始叫顺风车。

缃绮看他已经叫好车，便不再客气，接受他的安排：“谢谢周主任。”

片刻之后，顺风车到达上车地点，周雁还亲自把缃绮送到车上。

曹缃绮摇下车窗向他招手：“再见。”

周雁还站在路牙边，冲她摇手：“再见。”

汽车发动，他小跑追出一段距离：“那件事你放心，交给我。”

·

姚勇结束一个应酬，代驾开着车送他到他家小区。

代驾走后，姚勇又在车上待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下车。一只手上刷着手机，另一只手臂臂弯上挂着一件外套，走出几步，又回头拉了一下车门，检查是否锁好。再转过身的时候，一个人已挡住他的去路。

姚勇眼睛从手机上挪开，一看是周雁还，当下就乐了：“哎呦，周主任？周主任在这儿是等我的？什么事，总不会是来和我谈合作的事吧。”

向来温文尔雅的周雁还顾不上礼貌，双眼怒火灼灼。周雁还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划开屏幕，屏幕上是一张姚勇在娱乐会所左拥右抱的照片，从模糊的照片可以看出，拍摄角度很隐蔽，但上面的人的确是姚勇无疑。

照片摆在姚勇面前，周雁还一根指头直指向他，又点点手里的照片，嘴角划出一个狠戾的笑：“你如果敢把那件事传回曹缃绮的老家，这张照片就会传到你老婆手机里。”

喝得醉醺醺的姚勇立刻酒醒了大半，他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照片，想伸手去拿手机，周雁还已经先一步收回手机：“你删掉也没用，我已经备份。”

突如其来的警告让姚勇有点懵，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前几天商场里曹缃绮低声下气的请求。小人得志的神色已经消失殆尽，他呼吸变得急促，酒精的刺激使他话也说不周全：“你，你怎么…哪里，弄到这张照片的？”

周雁还姿态随意地站立着，眼含嘲讽地睥向他，两道浓眉微微一挑，冷笑道：“你以为你身边的下属都是真的服你？”

两瓣薄唇一掀一合，徐徐吐出三个字：“太天真。”

“你给我消停点，我这里还有其他”

姚勇感受到一种被轻视的屈辱，可又对此无能为力，他一下又一下地点头，不怒反笑：“我明白了，你这是来帮那个丫头来警告我的。”

他步步逼近周雁还：“你不会是真的看上我那外甥女了吧。”

这一句话犹如撮盐入火，一向四平八稳的周雁还蓦地揪起姚勇的衬衫衣领，原本整齐的衬衫在他有力的手中扭曲变形，随之变化的还有周雁还的表情，两眼中的怒火几乎能把姚勇灼出一个洞，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拿自己的外甥女说这种话，你还是人吗？！”

尽管周雁还的声音不算大，但在空旷的地下车库中，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回荡在二人周围。

“先不说我是不是人，”姚勇此时破罐子破摔，反手也揪起周雁还的衣领，“但你对比你小那么多的女孩起心思，你是人吗？”

周雁还向后退一步，两只手抓住姚勇衣领，然后手上一使力，将他往旁边甩去。刚喝了酒的姚勇反应迟钝，脚下不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松开揪着周雁还衣领的手，被撂倒在地。

周雁还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姚勇，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之后，才抬头直视前方，不再看姚勇，说道：“我对曹缃绮没心思，你嘴巴放干净。”

他蹲下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垂头看向姚勇，挑了挑下巴，缓缓说道：“老实点，你在你们公司中饱私囊的事我也一清二楚。”

开车回家的路上，周雁还给曹缃绮打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