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肃杀清冷,摇曳不定的树影宛如漫舞的亡灵。除了若有若无的风声,整间急救室里只有一个悲痛欲绝的男声在空洞回响。
“对不起,我也是个卑劣的家伙呢,在你说我珍视的东西不是你后,我在气头上,就气急败坏地说,‘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兄弟我家人比。’我现在纠正我的说法,你听好,我只说一遍哟!塔莎,你不是什么东西,你也是我珍视的人!”
哀莫大于心死,情断莫过于缘尽。浪漫的相遇,在岁月的洗礼后分离,始终走不出曾经亲手圈起来的城墙。悲伤流转掩不住岁月的斑驳,花落无意流水无情,碾作一帘深锁清秋的幽梦。
“在朝夕相处的一个月里,我把我毕生的耐心细心温柔体贴都倾注在你的身上,不说心动吧,也不说感动吧,你个白眼狼不会当真一点都没感觉吧喂?你打算老实跟家族的处刑者们走而不想让与其相悖的我们引火焚身时,我就明白你是个心肠不坏的丫头。就是嘴硬了点,活泼好动了点,在我眼里你就像到了叛逆期的小孩子,顽皮又脆弱,分明实力不弱也力大如牛,可我就是无缘无故想保护你。可能是你偶尔不经意展现出的柔弱,让我产生了保护你的意愿,你能懂我矛盾的心情吗?我自己也不懂……”
仿佛被他的话语所牵动,弱不禁风的心跳再一次给出了微不足道的回应,见复活有戏,他继续趁热打铁道:“塔莎,你听到了吗喂?有我珍惜你,你不是一个人,你不要老想着一个人承担所有,你还有我在你的身边。我喜欢被你依赖的感觉,就像在街上那样,我以后会相信你,你也答应了我,再也不对我有隐瞒和欺骗。你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骗我一万次还不够,结果还用诈死骗我?你真的很狡猾,你知道我珍视你,你才出此下策,意图亲自毁了我所珍视的人,是不是?”
马尔科攥紧她的手使其十指相扣,常闻两个相亲相爱的人立下相依为命的誓言时,就会将彼此的手指环环相扣。在遇到她前,身为海贼的他从来不信那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无神论者的他也从来不信世界上有神明。但他今晚想为了塔莎试一回,想为了她相信有神明的存在,想向神明虔诚祈祷救活他珍视的女人。
骨血相连,乳血交融,伴随他的血液源源不断流进她的体内,她惨白的脸竟升起了一丝血色,“塔莎,对我来说,你就是你,你的生命不需要别人来肯定。等你醒来后,我会跟你保持距离,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讨厌的事,我会换一种方式在背后默默守护你。你想杀我还是想骗我都随便你,我不再要求你对我无所隐瞒,我只要你别想不开自杀就行,只要你能在我眼前活蹦乱跳就行。哪怕你想嫁给堂吉诃德还是想回老家,我都……可以送你走。”
提及放她走的同时,心如刀割的他心存芥蒂咬了咬牙,似乎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勇气狠下决心。她的心脏还是极其微妙不见起色,唯独体温稍有回笼,气色略有好转,他忍不住怒吼出声,音量几乎震碎了玻璃。
“我最珍视的塔莎!不许诈死!听到没有喂!你坚强的意志力去哪了?你顽强的生命力去哪了?你历经多少次九死一生了?再绝地求生一次如何?不为我,为你自己!如花似玉的你还有大好前途!就自暴自弃任凭自己英年早逝?区区鬼门关而已,你闯了多少回了?还差这一回吗?在门口绕一圈得了,不准留念也不准贪玩,赶紧给我回来喂!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客还怕阎王爷索命不成?不准输给他,也不准输给自己!就这回,青雨女神!再逞强给我见识下你的本领!”
一鼓作气把他所能想到鼓励与柔情的话都说遍了,震耳欲聋后面临的是万籁俱寂,绞尽脑汁的他已口干舌燥身心俱疲,只有闭着疲惫的眼,抱紧怀里的人。他们就像两个不知归宿的孤儿,腰背靠着病床的前杆,他仰望窗外的夜空。不死鸟曾在新世界创造了数不胜数起死回生的奇迹,他坚信人定胜天,诚然他不是神明,却迫不及待求贤若渴想创造塔莎复活的神话。
触摸不到的难过藏在了内心深处,真正失落后沉默不语,俨然犹如丧失感情的行尸走肉,不会哭亦不会闹。毫无意义的挣扎背后,却是一颗期待着出现奇迹的心。
然而,血已经输完了三袋,究竟塔莎是生是死,他尚不确定。不管结局如何,他必然会寸步不离陪着她渡过难关,此生不换,来世无悔。
富丽堂皇的王城招待宴已接近尾声,尽兴的海贼们基本已吃饱喝足,爱德华预备与他的儿子们打道回府,“奥利安娜,你的国家治理得相当不错,我们海贼团近期在海上漂泊的时间有点久。大概会在祖玛停留整顿四五天,买齐日后启航需要的东西再启程,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吧?”
女王捂着嘴巴偷笑,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地笑着答复他,“没关系,不用客气,就是白胡子海贼团的成员太多。祖玛的城堡虽然能容得下你们吃席,却容不下你们就寝。你想购置的东西我会命管家准备好,你们在此期间可以多逛逛我的国家,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的观光亮点哦!”
“咕啦啦啦啦,你已经操劳了我们的就餐问题,怎能麻烦你操劳我们的就寝问题呢?我们家的小鬼头有属于自己该休息的地方,话说有没有找你麻烦的家伙?你尽管开口,我帮你收拾他们!”
“大海贼时代启动后,途径此地的海贼客人确实比以前多了点,但我们国家总体比较和平,偶尔有闹事的海贼也能被附近的海军镇压,或者祖玛的士兵也会上阵。目前还未出现过咱们处理不了的风波,你的好意我就此领过,不用船长你出马了,不过还是感谢船长你惦记着祖玛的安危。”
“如此甚好。”爱德华一鼓作气跨过桌台站起了身,见状所有人也都有条不紊跟着他站了起来,“臭小子们,不要让别人笑话我们是不懂感恩的低俗海贼,还不赶紧多谢奥利安娜女王精心为我们准备的盛宴?”
“承蒙女王厚恩!”千人异口同声的道谢气势如虹,雷霆万钧,锣鼓喧天。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奥利安娜也震惊不已,她派管家侍女们循序渐进送走了循规蹈矩的海贼们。
弥娅担忧着生死未卜的塔莎,待宴席散场后还与艾斯停留在原地不肯离开。奥利安娜见一对年轻男女意犹未尽,如梦初醒想起前面管家禀报过她,有个女海贼危在旦夕正在城内急救,“对了,你们有个性命垂危的伙伴在王城对吧?”
彬彬有礼的年轻男人朝她鞠了一躬,“是的,女王陛下,我的同伴特别关心她的状况,请问方便让我们在城里留宿一晚吗?我和我的同伴想陪她一起渡过生死难关!”
所谓患难见真情,锦上添花终究比不过雪中送炭。奥利安娜认为重视同伴的心情,在当今人人自危的趋势下,是一种难能可贵百年不遇的美德。
“小事,想住几天都行,希望你们的同伴早日康复。”女王打了一个响指,管家心有灵犀静穆走上前俯身,“给他俩一间靠抢救室最近的房,吩咐侍女准时提供餐点,他俩有任何其它需求都要及时满足。另外,病人醒了及时汇报,也要及时派人去港口向白胡子海贼团汇报。”
女王的心胸何其宽阔,思虑何其周全,心怀感激的男人捎着女孩一起朝她又鞠一躬,“多谢女王,不胜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艾斯终生难忘!日后若有困难,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也必当鼎力相助!”
“哦,你就是白胡子海贼团二番队的队长,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也听过火拳艾斯的名号。年纪轻轻就担任高职想必实力非凡,想不到还如此重情重义,属实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来者难诬,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奥利安娜露出了赞赏的目光,明察秋毫打量着面前对她毕恭毕敬的年轻人。
“多谢夸奖,您言重了。”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抵达了寝室,恪尽职守的管家示意急救室与寝室只有百米的距离,同一条走廊走到尽头就是目的地,指示方向后就点头哈腰告退了。
只见丢斯在急救室外边来回踱步,明眼人都看得出塔莎的病情不容乐观,火烧眉毛的弥娅急匆匆跑过去问他,“丢斯先生,请问塔莎小姐有好转吗?”
丢斯束手无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不好说,我电击了她的心脏好几次,但作用不是很明显。马尔科队长有治愈别人的能力,目前奋不顾身在里头抢救她。他自己抽了三袋血包给她输血,还没出来估计是凶多吉少,我能做的都做了……”
风丝袅,情难却;苍凉的夜,思念如纱。一朝红尘梦只错落成一地的悲伤,一世倾城颜却抵不过半城烟沙。
尽管与塔莎相处的时间不长,前后左不过潦草的两天,远不及知根知底的程度,更何谈两肋插刀。但是,弥娅的确是把她当成了零珠碎玉的朋友,就在对方酒后道出了逆耳的忠言,顷刻间豁然开朗:刺客平时的冷漠或许是一层轻薄的伪装。
酒后吐真言——恰好能够形容塔莎当时的真实心情,但总觉得塔莎的字字珠玑不光是在说给她听,也是句句精髓在说给自己听。是否塔莎在暗喻着自己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是否塔莎对她的某种处境产生了难以启齿的共鸣?
摸不清真相的女孩忐忑伫立在抢救室的门口,掌心来到胸前交握成祈祷的手势,心中不由自主默念着塔莎能相安无事。如果说她生日有何未完成的愿望,她希望塔莎顺利渡过命劫,也希望卡梅尔早日归来。
艾斯也同样担忧着塔莎的现状,同时还有几许自责,情急中他为了自保下意识出脚过重挫伤了她。他趴在急救室模糊的门窗前迫切观望室内的景象,透过模糊的白纱帘仿若隐约瞅见了青色的光辉,那是马尔科展现不死鸟愈伤能力的熟悉颜色。
他清楚,外行人的他们干着急也没用,也清楚时辰不早了,体力有限的女孩不能再傻等下去,“小娅,深更半夜了,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丢斯替你守着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女孩依然执著至置若罔闻,坚决的态度没有任何要就寝的意思。艾斯不禁想起了昨夜她酒精中毒昏迷不醒的危险时刻,他也是这般坐立不安彻夜不眠陪了她一整夜。如今她感同身受,毕竟自己的朋友生死两茫茫,岂能心安理得的睡着?
颇为无奈的艾斯机灵地朝后望了望,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角有个可供小憩的长凳,牵起她来到长凳前扶着她坐稳,“你睡不着就坐下等吧!我陪你!”
丢斯心力交瘁摇了摇头,分明应该是欢聚一堂的宴会,却有两人机不逢时迎来了血光之灾。天涯何处无芳草,艾斯明白丢斯为他和塔莎付出了不少心血,“丢斯,今夜你已经为我们俩操劳太多,都没好好享受王城的招待宴,辛苦你了,你快去睡觉吧!塔莎有马尔科,小娅有我,你不用操心!有事明天再说吧!”
听闻丢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女孩将头一歪,禅精竭虑贴在艾斯的身上。混乱的脑海尝试理清来龙去脉,似有若无灵光一闪,仿佛端倪到了一丝线索。
“艾斯,你说,马尔科队长和塔莎到底是何关系呢?他在看到她摔进来的第一时间就飞到她身边把她抱了起来,可是,看到你血流不止的第一时间又把她凶巴巴摔回地上,弃兵保帅的作风一点不像平时的马尔科队长。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她被你丢下,我一定会很失落。她却没有表露出失落,即使自己受了伤也闭口不提。没多久她就被气势汹汹的马尔科队长扛走了,被丢到地上也面不改色的塔莎,也就是两个多小时,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要自杀呢……”
艾斯顺势搂着惊魂未定的弥娅,不断轻拍她的肩膀,极力回想着记忆的碎片:马尔科开门的时候神色如常,小娅问及塔莎在哪的时候,马尔科说对方在冲凉。他瞬间就揣摩出他俩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月黑风高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女人在洗澡,暗示过于明显。他再愚钝再呆板,当前在女孩一字一句的推波助澜下,也逐渐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女刺客的个性要强不服软也不认输,与马尔科在船上的小打小闹他都习以为常了,跟马尔科在船上的斗嘴斗殴他也见怪不怪了。虽然暗地里诸多同伴开玩笑称他们是一对欢喜冤家,但只有几个高阶队长知情,两人的相处模式并不轻松,反而经常给他一股窒息的错觉。从一番队的寝室里时不时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他就心照不宣:刺客又在发脾气耍宝,马尔科又在耐心哄她。
奈何脾气再好的人也有忍无可忍的一天,定性再高的人也有理智崩溃的一夜。
乘风破浪激流勇进的时光就像是繁茂粗壮的绿树,一天掉一片叶子,谁也不担心,谁也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今天——它荣华枯萎,支撑着生命的枝干也被斧头砍断,仅留下灰突突的颓裂面,不会老去,更不会长出新的年轮。
众所周知白胡子海贼团把伙伴情谊放在第一位的重视,尤其是元老成员的马尔科。他阅人无数、身手不凡、经历丰富、性格沉稳、粗中有细。无论地位出身实力强弱,都对团里所有海贼一视同仁的关怀备至无微不至。胸怀坦荡,平易近人,令初来乍到的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拘束隔阂,一直扮演成熟兄长的角色包容着他,甚而宠溺着他,还帮他处理过一些在战场上遗留的问题。
依稀还记得当他三年前挑战老爹的权威受挫后,独自蹲坐在莫比迪克号的角落心乱如麻,他的周围空无一人,正是马尔科在他饥寒交迫时递给他一碗热汤。他的脑海却充满着诧异,许是不能理解白胡子海贼团与众不同的氛围,促使他问出了盘旋多时的疑问:「我说你们,为什么要管他叫老爹?」
后者面带微笑,马尔科的微笑形同一缕春风,它会吹散郁积在心头的阴霾;微笑本来就是一种乐观,它能将浮躁沉沦的人心静好,「因为他管我们叫儿子……」
他惊讶抬头,诧异的眼神直勾勾望着马尔科大惑不解:亲情,父子情,身为罗杰遗腹子的他何曾有幸体会?自出生起就无父无母的他,背负着世人的鄙夷与讥讽苟活至今,不如说根本不想体会!十七年如一日,他埋怨自己的父亲,痛恨自己的身世!
洞若观火的马尔科似乎看出了他的难言之隐,维持着真诚的笑容,和善的面容仿佛一幅雅俗共赏的风景画,含蓄而斯文。难以想象一个敌对方的海贼,能对一个外人敞开心扉吐肝露胆:「我们都是被这个世上厌恶的人,仅仅只是一句话,也让我们感到很高兴。」
艾斯自己也是被厌恶被歧视的存在,在听到马尔科的真心话后立刻感同身受。共鸣:是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它让他在别人的经历中找到自己的影子,让他们在彼此的梦想和追求中找到共同的目标。
「真的很开心啊……」男人的会心一笑如同一杯热茶,温暖又亲切,好像穿透了他内心的黑暗,携带着光明和期望。开心的嘴角扬起优美的弧线,像是海边翻腾的浪花,纯白又自由。
闻言,百感交集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被渲染至身临其境的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能狼狈低下头拼命压抑着双肩的颤抖,试图遮盖自己漫山遍野的感动心绪,不,激动。激动的心情如浪涛汹涌,无法抑制人们向前推进,让他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空虚的心灵获得千载难逢的充实感。
马尔科踱步向他走来蹲下与他平齐,好言相劝道:「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打算继续这种事吗?差不多去做个了断吧!现在的你是取不了老爹首级的,是离开这艘船重新开始呢,还是留在这里背负起白胡子的标志?」
没有小娅就没有肉體的存活,没有马尔科就没有灵魂的归处,他俩不分伯仲成就了一个十全十美的艾斯。
『路飞,萨博,小娅,不好意思。也许,我要偏离我当海贼王的初衷了;也许,孤儿的我潜意识里还是渴望着不同于你们的亲情;也许,我会背负着白胡子的名号,尊称他一句老爹,在新世界将我们的荣耀扬名立万踵事增华。』
他艾斯能加入白胡子海贼团,毋庸置疑是因为马尔科抛砖引玉的一番话,巧妙化解了他的迷茫。之后,他宛若展翅飞翔的雄鹰,冲向广阔的苍穹,彻底放飞了自我。没错,他能加入老爹的大部队真的很开心,如他所言也真的乐此不疲。何曾想过老爹居然完全不介意他的身份,海纳百川般接纳了他,就连老爹的船员也不计前嫌将他视为兄弟。
他生平以来,初次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介于亲情与伙伴情间的特殊情义。一刹那的震撼,犹如星光闪耀,驱散了他苦心孤诣埋藏多年的负能量。是独一无二的马尔科,让他内心涌动着暖流,滋润着他枯竭的心灵;是举世无双的他们,使他领悟了生命的美好,品味着生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