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讨债猛地睁开眼睛,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视线却有些涣散。胸口被捅穿带来的痛楚仍在她的体内蔓延,这让她的面部表情不由得狰狞了起来。她的身体僵硬,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发出轻轻地吸气声。她低下头去,将视线缓慢地移到左胸口处,那本该被剑捅穿的地方已经被右手抵住了,无论是视觉还是触觉都没能感知到任何伤口,但那处却依旧残留着受伤后的发热感,血液奔涌,痛觉绵延,好像真的被捅穿了胸口一般,难以区分虚实。
痛。
这幻境带来的身体感官未免也太真实了吧,到底是多高深的幻术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叶讨债并不是第一次接触幻术,浮离为了锻炼她的独立自主能力没少在她独自历险前培训她抵抗幻术的能力。叶讨债心性比同龄人稳,天生便对幻境有着较强的抵抗能力,加上浮离的调教,哪怕是实力在她之上的人施展的幻术她都能很快察觉到不对劲,可以说是“幻术抵抗体”,像这样在幻境中直到被捅了才清醒还是头一回。
人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说到底这深渊还是比外面难搞了些,看来她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正当叶讨债努力调整呼吸,平复幻境带来的痛楚时,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石子落地声。叶讨债敏锐地察觉到了某处隐晦的视线,她闭眼凝神召唤出灵剑,修行而来的战斗本能让她得以忽视胸口的痛楚,持剑之手利落地转了一个剑花,凝结出雄厚的剑朝着拿出挥去。
随着“嘭”的一声,不知是击倒了什么,烟尘飞扬。叶讨债连连往后跳了几步,谨慎地选择离开了原地,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持剑正对剑气击打的方向,等待着对方的还击。但是直到烟尘散去,都没人还手,叶讨债定睛一看,只看见那处被她剑气轰得碎了一地的石块,依稀可见是一块人像,但是已经被毁得难以分辨了,甚至找不到哪一块是面部。至于那让她警觉的视线,似乎是随着石像的毁灭一同消失了。
是逃走了吗?还是说……是这个石像?
叶讨债盯着石像,神色莫名。
它总觉得这石像原本的样子一定是拥抱着人的石像,而且长着一张与自家师姐如出一辙的脸——或许说那幻境之中的燕春黎的脸。
幻境和梦的区别,就在于清醒之后是否能记住。从突破幻境得到清醒的叶讨债自然是没有忘记其中发生的一切。甚至是将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缓缓落下的花,漂亮的月亮,女人的眼泪和温度,这些都真实得可怕。她自然也不可能忘记,那个叫燕春黎的人竟是长了一张和叶多金如出一辙的脸。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境,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还是无端命运的巧合,又或者是有心人的暗示。叶讨债只是能够抵抗幻境,对于幻术的知识还是一知半解,甚至没有掌握一个简单的幻术。这样的她真的很难确认这是他人记忆还是有意安排。毕竟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传承和转世一说。
不过关于幻境之中的故事,叶讨债并不想做过多评价。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也不是她的师姐,身份不同,灵魂不同,思想不同,要说相同的可能就是那谁都可以夺舍的躯体。她和师姐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来,那样的选择简直荒谬至极。
唯一可惜的就是刚刚太过于激动没能看清这石头本来的样子,这样或许可以做更进一步的判断。
——
意识到危险过去,叶讨债随意地坐在地上闭目打坐。半晌,胸口处的钝痛终于在她不断地调整下被安抚了下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片清明。
洞窟内,荧灯草发着幽幽的光,延伸出一条悠长的道路来,而那些被击碎的石块依旧沉默地倒在原地,没有任何移动过的痕迹。
叶讨债的目光停在那些碎块上半晌,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深渊之中果然恐怖,到处都是幻境,到处都是危险,还好进来之前浮离送给了我一个防御法器……唉,浮离到底被传送到哪里去了啊,这里又是哪里啊……还有容光,啧啧,都是麻烦。”
叶讨债说着用手拨了拨腰间的青玉牌,打量洞窟内部的眼神变得幽深。在进来之前,她与浮离讨论过深渊之事,也恶补了许多深渊的零星信息。比如说深渊一旦踏足之后每个人都会被随机传送;比如深渊中一切事物皆在变化,一旦止步便会葬命;又或者是深渊之中的一些常见魔物和伴生物。甚至还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传闻,说深渊外层是密不透风的深林,越往中间走地形便越是险恶,甚至还有雪山、沙地、焱山这样险地,至于深渊的中心大家却讳莫如深,因为无人踏足,或者说,踏足过的人没有出来的,所幸叶讨债一行人此番前往只是需要在外部探寻,并未要求去送命。
“无论怎样,姑且继续前行吧……在进来前浮离好像说只要慢慢走就行,她会来找我的。”
叶讨债说着,持着剑顺着荧灯草的生长的方向继续前行,没有再在意那些注定会被忽视的石块。
【秋濯……】
【秋濯!】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些比烟雾还轻的声音,没有被人听到,寄托离人哀思的荧灯草只是微微摇晃。
——
另一边,浮离也皱着眉,浑身上下皆是冷气,甚至那双像火焰一样漂亮的红眼睛之中也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冷得能掉渣滓出来。
能惹得她皱眉的事自然不会与其他人有关,只有她养了那么多年叶讨债才能让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妖族圣者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怒意——提前打探到进入深渊之中便会引发随机传送,除了准备好联络用的法器之外,浮离还给前往的手下的灵魂都打上了魂契,能够让她毫无顾忌地操纵对方的生命以及寻找到其位置。至于叶讨债,她自然不会打上不对等的魂契,只能在进来前骗着这个小丫头片子签下了血契。血契作为妖修和人修之间的平等条约,除了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的位置之外,甚至可以顺着血契力量的增加共享修为。她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但没想到是和小兔崽子可怕的天赋一样,她的气运也是相当“惊人”。在这深渊之中本该完全够用的血契都对她起不了作用,更别说是小小的联络法器。这样的意外让本来觉得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浮离不爽和恼怒。
等找到了这小兔崽子她就直接把血契提升到最高,不管这人是否情愿,这都是必须的。
以及……天道这厮究竟有何目的?提前唤醒沉睡的魔神,又将命运之子引来魔神之地,让人难以相信是巧合。如果是想借着她的手除掉叶讨债,那么祂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因为她是不会允许“剑”在完成使命之前死去的!剑必然要斩断这妖修的锁,斩断着飞升的链,斩断那汇聚着世间邪恶源头的魔!——不然,她这些年辛苦等待并且培养剑存在的意义何在?
思及此,浮离火红的眸子颜色深了几分。
就在这时,浮离的鼻子动了动。在一片混沌中捕捉到了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虽然只是很弱很弱的一丝一缕,但是浮离确信自己不会弄错。她转着佛珠的手一停,身上的气势随即不再压制地爆发出来,使得飓风吹起,整个密林之中顿时被吹得鬼哭狼嚎,而那些感受到危险的魔物妖兽也逃窜开来,让场面陷入了混乱之中。
“我去寻找‘剑’,你们继续搜索魔神沉睡之地。”
红发红眸的六尾妖狐在属下的注视下转换成为巨大的妖兽形态。
“不可大意,如果遇到魔修或者妖兽……以、命、相、搏。”
“为我族荣光。”
语罢,六尾妖狐破开遮天蔽日的密林,冲向高空,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方,而地下的妖修纷纷跪倒在那洒满光辉的大地上,朝着她远去的方向行礼。
“为我族荣光!——”
“为我族荣光!——”
——
剑宗。
练武场。
“阿默,你在发什么呆呢?练剑可要专心,这可是你平时教师兄的哟。”
穆青云看着那一头红发的少年在一棵梨树下站定,忍不住上去搭话。
进阶为金丹修士后,他接管了剑宗大弟子的职位,比以前那个籍籍无名的剑宗弟子要忙上太多,宗内大小事宜都需要他负责,今日好不容易得闲,他边穿着那身带有黑鹤的白色曲裾来看自家小师弟,顺便溜达溜达。他并未细心打理自己,只是随性地扎了一个马尾。他的脸上依旧是温和无害的笑容,说话也像春风般和煦,总是让人觉得心情愉悦,哪怕说出来的话带着批评的意思也不会让人觉得生气,反而会觉得妥帖。
但是今天的阿默却十分奇怪,他并没有搭理靠在他身边的穆青云。哪怕穆青云唤他,他也只是呆呆地站在练武场,垂着他红色的脑袋,涣散的视线飘在他握在手中的剑,比往常还要更加沉默。
穆青云意识到不对,立马握住阿默的手,并且蹲下身来仰头观察敛着眼睛的少年,少年的银灰色的眼里,满满地都是惊慌。
“阿默,阿默,你没事吧。”
“你怎么了?是功法运行错误吗?还是你遇到心魔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在这里呢,师兄在这里呢。”一边说,穆青云一边摇晃着阿默的手,然而他只感觉到握住的手越来越冰凉。这一定是出了大问题,不能再等了。
这样想着,穆青云准备扛起自家师弟去医馆看大夫,但是在他抱住自家师弟的时候,师弟突然说话了。
阿默哑着嗓子,很是艰难地说:“师、师兄……”
“我在这里呢,怎么了,阿默?”
穆青云想将阿默放下,却被少年环住了脖颈,随后感受到胸前传来一片湿润。少年瘦小的身躯颤抖着。
“杀……”
“……把我杀掉。”
“师弟?师弟?你在说什么?不,你别说了我带你去医馆!”
穆青云着急地想将师弟扯开,想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想看清他的脸,想要听清师弟含糊不清的话语,想要安抚师弟的情绪,然而着急并没有任何作用,甚至不会让那已经定好的结局发生分毫改变。
一串未知的法术无声无息地施展成功,让穆青云的怀中落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