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正的伤势渐渐好了,现在能勉强起身。
翠妫端来一碗肉羹:“小正,吃东西啦。”
扈正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地搭在额前:“翠姐姐,你吃过了吗?”
翠妫笑笑:“我不用吃东西的,你快吃吧。”
说着,她将勺子递到扈正唇边。
扈正伸出手接过勺子,却没有吃下去,而是放到嘴边轻吹两口,然后重新递给翠妫:“你最近好辛苦,吃一点吧。”
她微笑着,翠色的眼眸干净得像湖水一样,扈正看着她,便觉得心生欢喜。
翠妫吃下那一勺肉羹,眼睛满足地眯起来:“味道很美,你快吃吧。”
碗在翠妫手里,扈正舀了一勺自己吃下,又舀一勺给翠妫。
“我不饿,你吃吧。”她摇了摇头。
少年满眼含笑,面上虽然缺了血色,神色却温柔得不像话:“你以前在河里不是经常喊饿吗,最近救了那么多将士,更应该多进补。”
扈正说的很有道理,翠妫看他动作吃力,就拿过勺子,两人凑在一起,一人一口把那碗肉羹吃掉。
碗里的食物见底了,翠妫抬头看扈正:“还要吗?”
扈正抿着嘴唇,忽然伸手,轻轻用衣袖擦了擦翠妫的脸颊。
翠妫抹了两把脸:“我擦过了呀,还是没弄干净吗?”
很干净。
就是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想碰一碰她的脸。
扈正摇头,又咳了几声,翠妫连忙扶他躺下:“你先休息,我去帮你看一下药熬好没有。”
扈正望着翠妫,目光里是说不出的眷恋。
身边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另一个养伤的士兵慢慢挪过来:“哎,扈正,你跟翠妫河神很熟吗?”
扈正不说话,但是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心声。
他和翠姐姐很熟的。
旁边的士兵咂咂嘴:“你小子真是好运气,她可是咱们冀州的福星啊,要是没有翠妫河神,我就得死在这里了。”
是啊,他何其有幸,能认识翠姐姐。
要是他也是河神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跟翠姐姐更熟了。
翠妫刚出营帐,苏全孝身边的副将夏章就冲了进来。
他浑身湿淋淋的,翠妫见状,忙问道:“夏方,你这是怎么了?苏全孝呢?”
夏章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水:“河神大人,方才我们在陂池里发现一个女人,她看起来不像人类,我带来给你看看。”
一名小将牵着马,马背上趴着一个湿漉漉的女人,不知死活。
“你们先把她放下来,轻一些。”
夏章把女人抱下马放到地上,翠妫蹲在她身边,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白发。
第二眼,就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着那张惨白的脸,翠妫喃喃道:“卿卿……?”
她见过这个姑娘。
在黄河畔,她用法阵救了她夫君的性命,自己也去了半条命。
是翠妫回到黄河,用水传信,让昆仑的人带她回山上修养。
看来,卿卿活下来了。
或许,该称她一声“青鸾”。
翠妫探出手,感受到商云细弱的脉搏,连忙对夏章道:“这姑娘我认识,她是神君,你们快带她进我的营帐。”
为了方便翠妫救人,苏全孝在军中也给她安排了住处,离他的帅帐很近。
夏章把商云提到帐中,翠妫一人照料商云。
秋日渐凉,翠妫帮商云换了湿衣服,又用灵力帮她恢复身体。
翠妫用巾子把她的白发擦得半干,然后坐在榻边看着她。
好像突然理解了苏全孝,怪不得他总担心她的身体,这样冷冰冰的,看起来确实吓人。
“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叫卿卿吗?你怎么没有跟你夫君在一块儿?他前几日还给苏全孝写了信,说要通力伐商,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商云自然没有办法回答,翠妫不太认识人类姑娘,看着沉睡的商云也格外亲切。
傍晚时,苏全孝回营。
翠妫和扈正坐在帐外,用狗尾巴草编小狗。
扈正手巧,一连编了好几个小狗,编得又快又好看。
翠妫急得去抓他的手:“你慢一些,我看不清呀!”
扈正笑着,微微靠近翠妫的脑袋:“我已经很慢了,翠姐姐,你还学不会吗?”
他伤在腹部,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精瘦的胸膛。
苏全孝下马就看到这一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姐弟之间……是这样吗?
高大的影子罩住两人,翠妫抬头看去,苏全孝逆光俯视他们:“你们在做什么呢?”
翠妫跳起来:“苏全孝,你回来啦!”
“嗯,刚回来。”
翠妫快步走向自己的营帐:“你快来快来,我有要事跟你说。”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扈正:“小正,你把毛毛狗收好,我晚上去找你学。”
苏全孝看了一眼扈正,他噙着浅浅的笑容,冲翠妫点头。
他叮嘱一句:“受伤了就别在这里吹风,回去休息。”
扈正看着苏全孝追翠妫去了,低下头慢慢地将那几只毛毛狗收拢在一起。
他不傻。
要是翠姐姐只喜欢他就好了。
——
翠妫神神秘秘地拉着苏全孝来到一个角落:“苏全孝,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了吗?”
看着她眼里的光亮,苏全孝不觉心跳加快:“遇到谁?”
翠妫勾勾手,示意他凑过去。
苏全孝半边身子都麻了,他俯下身,耳朵朝向翠妫。
她的呼吸也是凉凉的:“你还记得你朝歌的那个兄弟崇应彪吗?他的夫人就在营地里。”
过了一会儿,苏全孝才把这个人同记忆里的模样结合起来。
崇夫人啊……是一个年纪很轻,总是笑眯眯的姑娘。
两年前他与翠妫在黄河边分别,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女子。
“她怎么在这里?崇应彪也在吗?”
翠妫摇头:“我不知道呢,夏章说,她突然出现在陂池里,说要找北伯侯,然后就晕过去了。我给她输了一些灵力,晚上大概就能醒。”
苏全孝沉吟片刻:“我会派婢女照顾她,若无大碍,就送她回北崇吧。”
晚霞绯红如火,翠妫脸上难得有了红晕,看起来就是个很康健的姑娘:“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很亲切,我很喜欢她。”
看着她的笑,苏全孝心软得一塌糊涂,军营中全是男子,她也觉得孤单吧。
等有了时间,一定要好好陪她,总不能让扈正那个小孩一直陪她玩。
夜色朦胧。
商云幽幽转醒。
她盯着榻边的那一点烛火看了好久,才慢慢想起发生了什么。
这儿是哪儿啊?是北崇吗?
耳边传来脚步声,商云扭头看去,一抹莹莹的绿色映入眼帘。
女子低头看着她:“卿卿,你醒啦?”
商云眨了眨眼:“你是何人?”
话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自己声音嘶哑,想来是呛水的缘故。
“我是翠妫,冀州城外翠妫河中的河神。”
冀州?她怎么跑冀州来了?
不过冀州挺好,离北崇近,实在不行,她走个十天半个月也能到。
话说回来,这姑娘……是河神?
商云撑起上半身,白发披散在身后:“你是河神?”
烛光映照,商云看清了翠妫的脸,美得像玉一般,更重要的是,似曾相识。
商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翠妫微微一笑,侧头看着她:“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两年前的冬天,在朝歌城外的河边。那时你夫君叫你卿卿,你醒来以后,说你叫阿崇。”
生命的光影流转不休,原来,卜卦也无法穷尽人与人之间的奇妙际遇。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商云怔怔地看着翠妫:“原来是你……竟然是你……你救了我……”
翠妫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不算是救你,是你命数未尽。”
商云挣扎着要爬起来:“谢谢你,救了我,我一直都不知道……”
翠妫慌忙按住她:“你别动,你从陂池里面出来,不能受凉风。”
她帮商云掖好被子:“你夫君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商云的脸捂在被子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我是想用遁地术回北崇的,但是学艺不精,不知为何到了冀州。”
“这样啊,你放心吧,等你养好身体,我让苏全孝派人送你回北崇。”
“苏……苏全孝?”
商云疑心自己听错了,苏全孝?是崇应彪曾经在质子旅的兄弟吗?他不是在冀州城破之前就被祭旗了吗?
翠妫看出商云的惊疑,她小声道:“他身上有家人送的骨族圣物,因此保全了性命。”
原来如此。
当时在西岐就听说冀州出了个苏将军,她还以为是苏氏后人,没想到就是苏全孝。
商云看着翠妫:“若是我家伯侯知道苏将军还活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崇应彪知道苏全孝活着。
他也知道冀州苏将军就是他。
但是崇应彪万万没想到,他的夫人就在冀州。
那日满昇卜卦,算出商云在冀州,崇应彪嗤之以鼻,他认为商云还在西岐,对这个巫觋也就兴致缺缺。
不过,他还是遣了一支人马去冀州传信。
跟苏全孝唠唠伐商之事,再商量粮食兵马的安排,顺便看有没有商云踪迹。
一场秋雨,木樨花落,使者带来了冀州的消息。
“苏将军说,感念伯侯相助,愿赠五十匹战马给伯侯。”
崇应彪慵懒地斜倚在座位上:“冀州出好马,他就送五十,是不是太少了?”
“……苏将军说,今年冀州收成不好,那批粮草只能还一半。”
崇应彪冷哼一声:“我看他真是分不清谁是北地首领了,借我的粮不还,是想死吗?”
“……苏将军还说,等伯侯夫人身体好转,他会派遣使者护送夫人回崇城。”
“我没有夫人吗,还要他送……”
崇应彪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站起身来,下面的使者吓得一个哆嗦。
“什么夫人?阿云果真在冀州?”
“应,应当是的。”
他几步冲到使者面前,一把将他提起来:“你见到夫人了?”
“没见到……苏将军说她偶感水寒,需好好修养,因此小人就带着战马和粮草回来了……”
不懂事的狗东西,带什么战马和粮草啊,早知道就派小甲去了。
不对!偶感水寒,需要好好休养,商云病了?他爹的,看来这趟冀州他是非去不可了!